【三秦文学】张羲丽:【杏花姑娘】(小说连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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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杏花姑娘

小说连载六

文/张羲丽

1

作品展示
等一家人终于又上路时,节气已到冬至,这是一个早冷的冬天,一天到晚地刮着寒风。
他们一家早就失去了目标,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在远离故乡的异地居然碰到了村里的瘸腿老汉,他比他们还惨,背着个油花花的布袋子,拿着要饭的瓢,打狗的棍。
老汉见到他们就像孩子见到亲人似地大哭起来。爹问到村子里的情形,才知道除了及早逃走的,剩下的都死了,尸体堆满了马陵山的沟洼,被鬼子泼上汽油烧了一天一夜。据说鬼子怀疑村里窝藏了八路军。春旺和几个青年修完炮楼,被鬼子送往关东挖煤去了,千里万里,现在不知死活。
“芍子她们呢?”山牛问。
杏花飞快地看了大哥一眼,她早就猜大哥和芍子姐好上了。现在看到大哥急切又担忧的眼神,她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她紧盯着老汉胡子拉茬的嘴,她真怕那里再蹦出什么话来,她不相信有什么好消息会来可怜他们。
“没有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杏花长长出了口气,这就是好消息!她坚信芍子姐就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她在等着山牛哥和她团聚。
杏花咬咬嘴唇,抓住大哥的手用力一握!山牛转过脸来感激地看着妹妹,这之间有种心灵相通的默契,他总觉得和这个妹妹之间有根看不见的线,许多话不用说。
他们一家就这样不停歇地走,尽量远离村镇,远离人类。山牛的身体完全康复,要提防鬼子抓丁,保不准前面就会突然窜出一伙人,改变一家人的命运。杏花正十六,虽然打扮得像个老太太,家人还是心里犯虚。
他们专拣没有路眼的荒郊野外走,他们目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找到块水草丰美,至少能让他们度命不死的地方,哪怕像爬虫一样地活着!
几十天后他们闯进一个深山里的小镇,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儿位于中国的哪块版图。这个小镇就像漂洋过海的鸟儿衔在口里的一颗种籽,既不知它是何时跌落的,也不知它是怎么发芽的,这个小镇就这样孤零零地位于高与天齐的重山之间。
这天恰逢山集,满满一街筒的人。女的一律黑红粗壮,头顶鲜艳的红头巾,男的一律腰系青草绳,面庞紫黑。个个满口俚语。
多久没有见过这样平和,这样繁荣的集市了呀。杏花一家跌跌撞撞地闯进人群里,立即成了众人围观的怪物。父亲的长裤被荆棘刺得成了齐膝长的散着边的短裤,大哥光着膀子,只在腰间束一块干兔皮,杏花倒是衣裤齐整些,可是没有鞋子,脚上是一大团绑在一起的野草,一只脚上的草团磨破了,她站在地上,脚上伤痕累累。小三尤其滑稽,里面穿着爹的大褂子,外面套着哥的马夹,脚上穿着姐的绣花鞋,就是个叫花子。
杏花透过糊在脸上的泥垢看着人们,他们都是干净的,虽然没有一个人眼中流露讥讽的意味,她还是倍感羞愧。
一位老年妇女把一块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放在小三面前,小三飞快地抬头看了爹一眼,爹没言语,他就抓起来狼吞虎咽。陆续有人送来水,送来干粮,一家人席地而坐,历经了那么多天野人的生活,又回到了善良朴实的人群里,他们连日来第一次安安心心地吃了顿饱饭。
不久他们就弄明白了,原来这是四川境内,这个丁点大的小镇占了地处深山之利,虽然土地极为贫瘠却没有鬼子来过。换句话说,这是个被遗忘的角落,不仅被较为文明一些的生活遗忘,还被战争遗忘。但是这早已高出他们最初的设想,尤其让他们感恩戴德的是,他们居然在镇上找到一户沂蒙山区的老乡。
家主名叫马强,带着老婆和一个二十二岁的儿子。他们早来了几个月,也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他们家在小镇的东北角,依山而建,不论房子和院墙都用的是山里质地坚硬的青石。
“房子一定要建得非常牢靠,地基就用这样的巨石垒,院墙也要非常高。这山里的风很怪,一旦刮起来跟野兽似地,得防止它把房子拆成一堆乱石!还有山里的野物,墙头略矮一点,它就能跳进来!”
马强指点着说给王庆。
“这地方白天还蛮好,遇上风雨之夜,连风带野兽,一夜鬼哭狼嚎的,胆小的一吓一个死!”马婶弯腰在面案上擀面条,杏花挨着她切葱花,她已洗过澡换上了马婶的衣服,大辫子黑油油地垂到腰际,刘海蓬蓬松松地覆在前额上,一张白净的脸透着青春的红晕。
“凭它怎么鬼哭狼嚎也强过遭鬼子的罪!”王庆叹息着说。
“王庆兄弟!来,喝一碗自家酿的黑莓酒,味儿是淡了些,可到底是酒呀!”马强说,呶呶嘴示意儿子大柱将王庆面前的酒碗斟满。
“喝!马大哥!不死就得活!你看我这三个小的!”王庆指指杏花他们。
他的话使得马婶迅速地抬起头,很快地看了马强一眼。再垂下头时,杏花看到一滴泪落到面粉里。
“怎么了?马婶?”杏花丢下菜刀一把抓住马婶微微颤抖的手。
“你有三个小的,是福气!”她抬起头,“我也有三个小的——”
大家都抬起头盯着她。马强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五指狠狠地扣在酒碗上,抓起来一饮而尽。再放回碗的时候劲儿大了些,黑碗炸裂成碎片,咣啷咣啷地掉在地上。
一时间房间里静极了,此时已是入夜十分,山风围着屋子低吼,秋虫躲在屋角窗前叽叽叽鸣成一片。松明就像一个跳舞的精灵,它将一些千奇百怪的影子映在山墙上,忽明忽暗。松烟的痕迹袅袅上升,就像一个长长的虚弱地叹息。桌椅碗筷都沐浴着这样的寂静。
一声压抑的哭声打破这一切。
“他们不许我提起,一直以来都不许!”马婶跌坐在地上,抖着一根手指指着马强和大柱。“可是我一时半会也忘不了——”
“娘!”大柱眼睛红红地走过来,挨着他娘坐下,“我们不让你提,是怕你提起来会伤心。你很厉害地哭一次,就会昏迷一次,我和爹真顶不住!”
一声粗犷的男人的哽咽,可怕而突兀。大柱捂着嘴走了出去。
“你们多傻呀,不知道当娘的心呵。口里不提,我哪夜不梦着她们两姐妹,你们看看我的枕巾。”她手里抖着结着泪痂的粗硬的枕巾。
杏花伤心地看着马婶。
马婶轻轻地抚着杏花的头发,“闺女,你十六?”
杏花点点头。
“几月?”
“三月!”
“那你比我的丫头大两个月,我的大丫二丫也是十六,她们是双生!生她们的时候,接生婆说,哟,两朵花!把她爹喜得——”她抬头看着马强,酒劲使马强的脸变得紫红,他像个雕塑似地坐着,“他抱着磨棍一气推了两大盆地瓜糊子!整整烙了六十张煎饼,她奶奶数着呢。”
“我的大丫二丫长大了,远近闻名的一对姐妹花!又乖巧又能干,她们是娘的小棉袄。可是,她们没了——”
泪水涌上来,马婶擦湿了手心又擦湿了手背,仍然满面是泪。
“遭千刀的狗杂种呀,他们把我的丫呀——”马婶一只手握成拳头捶着心窝。
“逃出村子时,我们一家还是齐全的。可是在村外的小道上,碰上了鬼子兵!他们围着我的两个丫,啊,啊,她们是活活——我这当娘的心哪,我这当娘的心哪!她爹上前拚命,被鬼子一枪托砸得晕死过去,挖好坑了,老天可怜,又缓过来。我的大柱兜着一兜的山杏回来给他的两个妹妹吃,可怜正赶上她们咽气,那是一伙子强盗,几百口子——”
那种挖心刺肉的痛,杏花的眼前现出娘的尸体,那种眩晕,心被撞到墙上又猛烈弹回来的感觉又袭击了她。她丢开众人,跌跌撞撞地奔进西耳房,一头倒进草堆里。
这是一个凄惨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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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张羲丽,女,七零后,从小酷爱写作。1998年参加工作,先后供职于山东省郯城县文化局创作室,图书馆。数百篇文学作品散见于国内各级报刊。

END

往期回顾:

【三秦文学】张羲丽:【杏花姑娘】(小说连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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