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情缘(上)
本文作者:霍来根
自然界的昆虫可谓千姿百态、种类繁多,对我而言绝大多数就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存在,谈不上喜爱与否,不过有极少数许是赋性和长相的缘故吧,看到后会身心不适,说来也怪,对蝈蝈我却情有独钟。蝈蝈,没有蝴蝶翩跹的舞姿和斑斓的外衣,然而在我眼里,蝈蝈英武帅气、气宇轩昂,再加鸣叫声宏亮宽厚,或听到、或看到,一种故友重逢般的亲切感就会从心底蔓延开来。我爱蝈蝈要从我的童年说起……
那时候家乡的自然环境尚好,每年入夏,田埂、地头和旷野中会时不时传出蝈蝈的鸣叫声。蝈蝈有拟态和保护色两种特别的生存天赋,如果不出声,在草丛中即使近在眼前也极难发现。这种可爱的小精灵引起我特别关注是从一年级暑假的一天父亲牧羊我跟随他上山玩耍当中开始的。
拟态与保护色(作者提供)
太阳敛去了逼人的锋芒,秋天的午后,高天流云,清风送爽。羊儿自由自在散落在山坡上,都低下头一个劲儿地啃食着青草,偶尔有一两声羔羊呼唤妈妈的咩咩声。父亲站在高处瞭望着羊群的动态,我为了不惊扰羊儿的正常采食,在远离羊群的地方乱蹦乱跑。天空中矫健翱翔的鹰隼,眼前突然惊慌逃窜的野兔,岭脊是嶙峋嵯峨的石架,沟底有清冽见底的小溪……这些村子里没有的景象让我目不暇接。
一簇灌木丛中发出的一连串蝈蝈鸣叫声立马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鸣声明显与平素在田野中听到的不太一样,有一种镲和锣等金属乐器余韵的质感,清脆悦耳,这是山蝈蝈特有的声音。我猫着腰轻手轻脚靠过去,这家伙已觉察到了危险,鸣声立止,我不能再靠近了,只好站在那儿向灌木丛深处用眼睛仔细搜寻,如果再靠近,它就会迅速溜下枝头躲在杂草根部甚至逃之夭夭。
我俩比拼着耐力,好大一会儿,许是这家伙动了一下,我顺着轻微晃动的一棵枝条往下看。蓦地,一只硕大强壮的山蝈蝈映入眼帘,头上那两支细长的触须轻轻摆动,像极了京剧武生帽冠上那两支令人惊艳的长尾雉鸡翎。不过蝈蝈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它能灵敏地感知到空气中轻微的振动及其方位与距离,左右额角两只圆鼓鼓、明丢丢的小眼睛正盯着我——其实蝈蝈眼睛是全景无死角的,无论在哪个方位看它都会觉得它在盯着你。那家伙机警地伏在那儿,我则干脆坐下来,我们俩就这样僵持着。
作者拍摄的山蝈蝈
太阳已经偏西,该是羊群调头返回的时候了。父亲领着羊群正向这里缓缓地移动,因担心羊儿践踏到这只蝈蝈,我在灌木丛四周驱赶着羊儿,不准它们靠近一步。父亲过来看到后也夸赞这是只长相不错的雄蝈蝈——只有雄的可以鸣叫,雌的不鸣叫。看到我这般喜爱,父亲就答应近一两天编好笼子就给我带回家里去。我自然喜不自胜,并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经常来这里牧羊,早对这一带的沟沟坎坎了然于心。父亲领着羊群渐渐远去,这儿又恢复了平静。我不舍离去,慢慢凑到跟前,看到那家伙在那儿悠然自得地正要打理身体卫生,只见它优雅地抬起右前腿将右触须从根部搂下来送进嘴里,随着嘴巴不停地嗫嗫嚅嚅一节一节往出抽着触须,清理完右边的又清理左边的,随后又用嘴巴逐一清理完六只脚掌,这家伙还是个爱臭美的帅哥呢!
羊群已经走的很远了,隐约听到了父亲的呼唤,抬眼望去,父亲正向我招手,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去。走出去没多远,嘹亮清远而有节奏的蝈蝈鸣叫声从身后传来,我心头一热:这个天才的音乐家莫非是用琴声在欢呼它的主人?
在我急切的等待中,父亲第二天中午就送回来了我的蝈蝈。笼子是父亲用花麻编的,看起来还算精致,但对蝈蝈采光不好,我也不便观察,最主要的是不方便蝈蝈出进,我要为蝈蝈建造一座更美观舒适的新房子。行动开始,首先剪好两片边长二十公分的正方形硬纸片并暂时固定在一起,垫上木板,用细铁钉在四个角的适当位置钉开小孔,再沿着四面边缘在两孔之间钉开间隔适宜且一致的四排小孔,很重要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第二步相对简单,找一些粗壮的枳机,剪成二十五公分长的小段,去掉皮依次一根一根将两张硬纸片按小孔位置上下对应插在两端,再仔细调整好整体的形状,一个人鼓捣了半天总算成功了。
傍晚父亲牧羊回来,看到后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随后从那个笼子里放出蝈蝈,瞅准机会用拇指与食指镊住它背上的鞍子关进了新笼子里。父亲说这是最妥当的抓法,抓别处很容易弄伤蝈蝈。镊住后那两条大长腿在空中使劲乱蹬,奋力挣扎,两只月芽儿似的大牙,也就是上颚,张得老大,内缘呈锯齿状,黑色,十分锐利,形状像天宝将军宇文成都的兵器凤翅镏金镋两侧的出锋,一张一合间又让我想起了三霄娘娘的金蛟剪。好一副桀骜不驯的倔脾气,再加山蝈蝈特有的铁青色,我给它起了个蛮厉害的名字——“褐铁青”。看着“褐铁青”在宽敞、明亮、通风且美观的新居里自在攀爬,欢乐与满足将我的心塞得满满的。
接下来重要的便是为“褐铁青”预备贮藏冬天里的食物,葱、白菜、胡萝卜等自不必说,那是年年或多或少总要有的,本地果子“黄太平”、“123”特意比往年多买了不少。
没过几天,“褐铁青”应该是习惯了新环境,明白了我们一家人对它的善意,拨弄它温顺了许多,但我从不用手抓它,一是怕刺激它,再是担心掌握不好力度弄伤它,出进笼子只是慢慢驱赶。
每到吃饭时间,“褐铁青”俨然是我们家庭的一员,父亲母亲因爱我而也爱我的蝈蝈——从未听到他们说过嫌弃的话,也从未看见他们流露过嫌弃的表情,还对我饲养蝈蝈出谋划策,这让我额外心生感激。
有一次晚上吃莜面糊糊,我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筷子在油布上滴下一滴糊糊,待晾冷后将“褐铁青”赶到跟前,它竟乖巧地匐伏在那儿将嘴稳在糊糊上,虽看不到它吸吮的动作,但那滴糊糊在慢慢变小。我不确定它是否香甜可口,可那两支长长的触须不停地前后交替摆动着,好像很享受的样子,我新奇不已,继而又开心不已。
还记得有一次午饭,母亲给我蒸了一颗鸡蛋。开吃时心中一动:蝈蝈或许也吃鸡蛋。我掰下一小块蛋清晾冷后放到它面前,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它稍稍迟疑了一下后迅速扑上去大快朵颐。“褐铁青”吃鸡蛋的方式很特别,不是一点一点挨着往前吃,而是探前身子张开钳子似的大嘴先截下一小块,再用口部上下左右四根须子十分灵巧地夹住往嘴里送。看到它猴急的样子既好笑又开心,从此,我家蝈蝈的生活水准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母亲说过,野外的蝈蝈过不了初暑,家养的蝈蝈过不了腊八。随着腊八的渐渐临近,我愈发担心,早晨醒来听不到“褐铁青”的琴声就会一轱辘爬起来看看它是否正常。腊八终于过去了,我欣喜自己打破了套在蝈蝈身上那个邪恶的魔咒,同村来串门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说从没有见过能活到腊月半几儿的蝈蝈。我好开心——为我饲养的用心与得法,更为“褐铁青”成为罕见的长寿之星。我幻想着待到来年春暖花开,让它重归大自然,那样,我的“褐铁青”一定是蝈蝈中最帅的王。
可是,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