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着风箱出口外
本文作者:李秀英
时光荏苒,光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我已年过古稀。老有所思,婆婆的音容笑貌至今历历在目。我1963年嫁入夫家,和公婆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婆婆虽然没有文化,但思维清晰,记忆力好,生前经常和我聊起他们一家出口外的事情。
婆婆祖居山西左云县云阳村,世代务农,目不识丁。1945年,日本鬼子终于被赶跑了,可内战烽烟又起。国民党的军队经常去抓壮丁,当地的农民已经被战争吓怕了,都没心思种地,牲畜卖的卖,杀的杀,村子里的人大多投亲靠友,外出逃走。我的公公当时正值壮年,怕被拉去当兵,就逃到了口外的陶林,投靠先前从口里来的一个本家叔叔。在人家的帮助下,公公在陶林的一家粮店找了份推磨的营生,收入很少,但管吃管住。
婆婆在山西老家独自带着年幼的儿子和女儿,家里男人不在,外面兵荒马乱,每天过得提心吊胆,于是公公决定回去带她们一起去口外。那是1948年春,公公悄悄回到山西家里,正赶上抓壮丁的风声紧,他就藏在家里的一口大柜里三天没敢露面。等到风声稍稍平息,乘着夜深人静,公公担起了家里最值钱而且能搬动的物件,也就是一只风箱和一些简单的行李,牵着一头小毛驴,婆婆抱着四岁的女儿,领着七岁的儿子,忍泪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出口外的路途。
婆婆是小脚女人,“三寸金莲”进一步退两步,他们整整走了一夜,到天亮时还没走出山西地界。精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下。坐下来一看,儿子的脚上全是泡,疼得钻心入骨。婆婆临走时给他穿了一双牛鼻子新鞋。这时婆婆边哭边给儿子穿破水泡,儿子很听话,一声也没哭。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炒面、玉米面饼),赶紧又起程。这次是儿子抱着妹妹骑驴,婆婆跟着走。不知是饿还是怕,妹妹哭得谁也哄不住,婆婆便赌气把她放在路旁的一块石板上,继续慢慢往前走。走了大约200米,女儿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公公当即放下担子,返回去把女儿抱回来。这时,他们三个人都忍不住哭了,可女儿却不哭了。懂事的儿子这时说:“妈,我饿也不哭,脚疼也不哭,我下来,你抱着妹妹骑驴走吧。”此时婆婆的小脚已不成样子,血渗出鞋直往外流。
他们就这样不停赶路,晓行夜宿。走得累了就打开行李让孩子们休息一会儿,公公婆婆也坐下来歇口气。有时也到沿途村庄给孩子们讨点吃的,找点水喝。多年之后婆婆跟我谈起来,总说他们出口外是一路讨吃走过来的,唯一比乞丐强的一点就是他们还有一丁点资产:一只心爱的风箱和一头舍不得一直骑的毛驴。
就这样,一连走了十几天,他们终于到了后山陶林,在公公的本家叔叔家暂住。之后,公公继续在陶林的那家粮店推磨,婆婆带着一双儿女在离城几里远的大营子村找房住下。秋天,婆婆带着两个孩子搂柴拾粪、拣麦穗、拣土豆。村里的人们看到她可怜,有的送粮,有的送柴。冬天,寒风凛冽,冰天雪地,家里全靠“火盆”(系用泥捏成,里边放上柴禾、蒿子烧完的灰烬,用铲子压紧,放在炕上)取暖。
第二年,庄户出身的公公感觉推磨挣不了钱,于是开始给离大营子不远的得胜村的一家姓李的有钱人家当干活,每天往返于两村。李家看公婆家可怜,就找了两间房子让他们到得胜住下。不久,全国解放,公婆成了新社会的农民。婆婆靠着山西女人特有的精打细算的本事,把整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日子越过越好。
相片1971年摄于中旗照相馆,中排左一为作者,往右依次为婆婆、公公、丈夫,站在公公和丈夫身后的是公婆的大女儿
到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婆婆得意地拿出她那只从口里担来的风箱,送给了我们,还不忘夸赞它的木料有多好,烧起火来有多好用。
几十年过去了,木质的风箱恐怕是没人在用了。婆婆活了80多岁,但也已去世十几年了。让人欣慰的是,公婆来到口外以后,家庭枝繁叶茂,后人们也都很争气。她的这些在口外土生土长的后人们,只是一说起来老家,往往还是会提山西,而不是得胜或中旗。
去年我儿子开车带我去了一趟五台山,途中路过去了婆婆的口里老家左云。路非常好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七十年前,婆婆一家四口竟然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天。想到此处,我也不由得老泪纵横......
小编的话:该文作者1946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退休前工作于中旗农业发展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