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子和桃子
本文作者：李云彪
斌子母亲生了七个孩子，全是男的，斌子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他家是富农。桃子的母亲生了六个孩子，全是女的，桃子排行老大。她父亲是政治队长。
斌子和桃子是同时上的小学一年级。
全校三十个多个学生，一至五年级，就一个复式班，一个老师。
桌子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长条形，很窄，一排能坐七八个学生。桃子、斌子是挨着坐的。后来，因为斌子常帮桃子做作业，老师就让斌子和另一个同学换了位置。斌子是一年级学习最好的，老师经常夸奖他。桃子长得好看，下课了，男孩子喜欢和桃子一块玩，捉迷藏、踢毽子、割羊尾巴……但桃子总是跟着斌子。放学了，他们还在一起玩，捉迷藏、踢毽子、割羊尾巴……斌子总是追着桃子。
后来，放学了，大人就让孩子拔猪菜，大家还是一起出发一起回来。有时候玩得忘了拔猪菜的事，天黑了，就想了个好办法，用一些细棍棍从筐子靠上面地方的缝隙里，从这边穿过那边，又重新编成一个底子，这样猪菜很快就拔满了。回家大人一看，被识破了，就挨一顿骂。
四年级的时候，斌子和桃子一起去大队所在地上学，跑校。中午放学也要回家吃饭，四五里路，吃了饭再去上学，晚上回家。每天早上，斌子在桃子家门口等桃子，一起去上学。路上，桃子常给斌子馒头吃，别的同学看到了就去抢，也能吃一点。斌子常给桃子背书包，别的女同学看到了，嫉妒，就把自己的书包搭在斌子的肩上，斌子只是笑。
不知道啥时候，学生们都成了红小兵和红卫兵，放学后，老师让同学们排队宣传毛泽东思想，斌子是队长，喊着“一二一”，大家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挨家挨户念“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桃子念得最好。
上初中了，在公社所在地，十来里路，住校。斌子、桃子还是一个班。桃子坐第二排，斌子坐最后一排。桃子常常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翻回头与斌子暗送秋波。有一次，老师写完了，桃子还向后看着，老师喊了一声：“注意了！”桃子掉回了头，羞涩地红了脸。后来，斌子觉得送秋波太单调，就想浪漫浪漫，于是瞅别人晚上休息的时候，偷偷地写了一封情书，夹在了桃子的语文课本里。谁知道，第二天上早自习，桃子打开课本一看，有一叠纸夹在书里，被同桌看到了，抢了去，打开一看，同桌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开了：“亲爱的桃子，你好！我多想和你坐到一起啊！”桃子急得上去就抢，同桌一手遮挡着桃子，一手举着信继续念，“咱们互帮互学、共同进步、认真做作业，也许这一天就要到来。每天上课，我都瞅着你，我在睡梦中都想着你……”全班发出了哄堂大笑，桃子脸红通通的，疯狂地摁倒同桌抢信，同桌念不下去了，只好给了她。
上了两个学期，斌子因为家里人口多，挣不够口粮，只好回家参加劳动。
由于斌子年龄还小，队长就给他分配苦轻的活，还让他当记工员。可是斌子也许是思念桃子的原因，一天无精打采，就像丢了魂似的。后来，桃子就找借口也辍了学。
回到村里，斌子和桃子的恋爱仍然是地下式的，生怕别人看出蛛丝马迹。白天在一起劳动，桃子总是找机会与斌子对视；斌子也时不时地瞅瞅桃子，相互看着偷笑。劳动时早出晚归，中午歇晌时、晚上吃饭后，借口出去，成了他们约会的美丽时光。村里每一两月要放一次电影，这成了他们不用找借口就能约会的最好时机。这一天晚上，村里来了演电影的，放映的是《青松岭》。《青松岭》里虎子和秀梅赶着马车，唱着《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向前进》，斌子和桃子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看着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悄悄握到了一起。斌子和桃子为了见面，邻村演电影、唱戏的时候，他们和村里年轻人都要去看。看电影成了斌子和桃子最时髦最幸福的约会。
斌子的父母和桃子的父母都隐隐约约听说了他们的事。两个人眼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斌子的内心十分焦灼：真想去桃子家表现表现，为他们家挑担水或干点什么，博得桃子父母的好感，可是不知是一股什么压力，使他下不了这个决心，没有那种勇气迈开双腿走到桃子家。斌子只有责怪自己的懦弱，鄙视自己的无能，在痛苦中煎熬着。斌子的父母很着急：知道斌子看上了桃子，桃子也喜欢斌子，就怕桃子的父母不同意，人家肯定看不上咱们，咱家人多家穷，都是些楞头青。斌子父亲只有唉声叹气。但又一寻思，就盘起了小九九：“我家都是男孩，桃子家都是女孩，让斌子当桃子家上门女婿有多好！也许我还不用花财礼钱呢；人家又是政治队长，婚事成了，我家就再也不用受气了！”想到这里，心里美得像开了花。有了希望，又不知道怎么办。策划了好几天，一天晚上，斌子的父亲终于杀了个大胆，拿出了张飞立马长板桥的勇气，去了桃子家里提亲。人家热情接待了他，喝了两碗白开水，抽了五六袋烟才奔出两句话：“桃子爹，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有那个意思，咱们结个亲家吧！你家闺女多，要不让斌子来你家当个上门女婿，帮你干活，怎样？”桃子爹瞪大了眼，张开嘴半天没合上，心想：“赖蛤蟆还想吃个天鹅肉？做梦去吧！你家都是些楞后生，穷得连锅也快揭不开了吧，还想让斌子来我家当上门女婿？门都没！”于是应付一句：“我家桃子有对象了。”斌子父亲听了后，垂头丧气地走了。桃子对她父亲的话非常吃惊，质问道：“爹，你为什么说我有对象了？”“我是为你好，怎能让你找那么穷的人家？”父亲说。桃子：“穷也没有根，能穷一辈子？”父亲答：“反正你别想找他！”
桃子气得趴在后炕哭泣去了。
一个月后，桃子父亲决定把桃子嫁到十里外的一个村子。人家三个孩子，两女一男，父亲是政治队长，和桃子父亲认识，都是干部家庭。男方也同意结亲。桃子死活不同意，非要嫁给斌子。父亲又责备道：“人家三个孩子，就一个男孩，负担轻，将来的财产都不是你的？他爹又是政治队长，你还不是享福？”再加上母亲的撺掇：“桃子，人家和咱们是门当户对，斌子家有啥好？你嫁给他，还不是受一辈子罪？”桃子哭了三天三夜，寻死觅活的，可就是拗不过父母。这天，男方家来了三个人：父亲、女婿、媒人。提了一只羊腿，一块砖茶，两瓶二锅头，二斤糖蛋蛋。桃子父母给桃子要了三大件：飞鸽自行车、蝴蝶缝纫机、上海手表，又要了五百元财礼。
桃子知道今天要来订婚，一早就出去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心事重重地在大街上溜达了好几圈，想找斌子商量对策。坠入爱河的桃子，自从她爹决定让她嫁给十里外那个人时，心已碎了。好几天，她出去转悠，希望能碰到斌子，和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斌子就像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也没见到。桃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心痛得只有流泪……“大姐，人家来了，爹让你快回家！”桃子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二妹莲子，桃子身体软绵绵的，被妹妹搀回了家。
两家就这样吃了一顿糕，就给桃子订了婚。
自从斌子爹提亲失败后，一家人都打不起精神来。斌子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茶饭不思，整天躺着想心事，闷闷不乐，没几天，脸已削瘦成了一个薄瓜皮。
斌子和桃子青梅竹马，从小斌子就和桃子最好。一步步走上了漫长的地下恋，斌子的聪明、勤劳、活泼俘虏了桃子的芳心，斌子对桃子的爱也是情深似海、如醉如痴呀！
漫漫长夜，斌子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桃子的身影。回想着和桃子在一起的美好画面，一幕幕浮现。也憧憬着和桃子结婚后的样子：手拉手漫步在大街上，有说有笑。再也不用担心怕别人看到了！生对龙凤胎，领着孩子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上拔草、摘野花、嬉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突然，外面刮起了狂风，风砂敲打着窗子，紧接着是电闪雷鸣，暴风雨来了。想到桃子已经和别人订了婚，斌子的头脑清醒了很多，美好的理想像外面的闪电一样，转瞬即逝。上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我们有什么错？想着桃子很快就会成了别人的女人了，让人家用四套马车娶走……斌子的泪喷涌而出，从脸颊流下，潮湿了枕头。
想着想着，斌子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猛地跳下地，向门外冲去——
斌子大病了一场。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桃子永远得不到了！只能认命！
这一年冬季的一天，十一月初八，桃子要出嫁了。早晨人们都去了桃子家庆贺看热闹去了。斌子一个人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徘徊着，他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桃子，心如刀绞。一声炮响，桃子要起身了，四套马车，四匹大红马，马头上挂着红布，威风凛凛，娶亲的人们胸前也系着红布条。桃子一身红衣被扶上了车。车倌扬起了带红布的鞭子，“驾！”听到这一声喊，桃子的心在滴血，从此，要告别自己心爱的人，走向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世界。桃子泪洒衣襟，内心翻江倒海，涌起无限个惆怅、无奈、怨恨、遗憾、愧疚……
一联串的鞭炮声，震得斌子撕心裂肺；车倌的叫喊声，赶走了斌子朝思暮想心爱的人。
马蹄的“嘚嘚”声，踩碎了桃子青春的美梦；车轮“吱吱”响，压扁了桃子对未来的期盼……
马在跑，轮在转，桃子不停地向渐行渐远的路回眸：
斌子，你在哪里……应了那句离别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一千多年前，玉帝横插一杠，硬生生破坏了七仙女和董永的爱情；七百多年前，白娘子被法海压于雷峰塔下，让许仙偿尽了思恋之苦。
斌子、桃子爱情梦破灭，谁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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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曾为内蒙古察右中旗第四中学教师，现居呼和浩特市。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校对：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