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兴庄村的故事(七):大场面

本文作者:曹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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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兴庄村的大场面

单干和互助组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自己的场面。把自家种的庄稼收割倒,用牛板车拉回到自己家的场面里,一垛垛垛好。把山药起回来,把来年种的地耕翻好,地里就没营生了,场面的营生就开始了。莜麦得铺在场面里用连枷打,老婆汉子两副连枷面对面劈哩叭拉地打,直打得汗流浃背,热得男人把上衣都脱掉了。营生确实忙了的时候,也有亲戚朋友来帮忙打。

莜麦打完了就碾杂粮,因为小麦种得最多,这些庄稼收拾完了腾开了场面最后才碾小麦。人们早早起来把麦子摊开,一场摊个百十来捆,一匹马拉一个单马碌碡,马铰子上挽一根长长的绳子,人们把这根绳子叫做扯缰,人们捉住扯缰的另一头站在麦场中间,用一杆大鞭子抽打着马儿拉着碌碡转着圈儿碾场。家里有小孩的有时会拿着大鞭帮着大人赶碌碡,看见马儿停下了或者走得慢了就照马屁股蛋子上抽上一鞭子。我小的时候就干过这个话儿,觉得不累还挺有趣的。

到了高级社和人民公社时期,土地牲畜农具都入了社,变成了村集体的财产。一家一户的场面自然就消失了。

加入人民公社后我们四兴庄村的称谓是:三道沟人民公社二道沟大队四兴庄生产小队。

四兴庄生产小队有一百多户人家,三百多口人,有牛五十多头,马骡子四十多匹,羊三百多只,有土地五千多亩。除去休耕的压青地,每年光种的地就有三四千亩。这就需要建一个很大很大的堆放碾打庄稼的场面。

场面选址选在村南几户人家的门前,这几户人家从西往东数是马来喜、景四板、胡补金、王四子共四户。场面设计为正方形,边长约二百米,总面积六十多亩。四面均用板墙围起,板墙高约一百五十厘米,主要是用来拦堵牲口,怕进场面糟蹋庄稼。南边正中留一个三米宽的大门,可供拉个子的车出进。北边靠近马来喜的房西留一个两米来大的小口子,供做营生的人进出。

这么大的一个场面,四周板墙长约八百米,都是人工一截一截用土夯成的。播种结束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劳力全部参与打板墙的劳动,就连女人也不例外。他们把木板顺着地面立起来排好,两面有木板堵头,然后用麻绳把木板两端绑定。把用水洇过的不干也不湿的土一锹一锹铲进两块立着的木板中间,铲满后两个人用木夯打,把土打结实了把木板向上挪一板,两头再用绳子绑好,再放土再夯,一板一板地打个六七板才能打成高一米五长三米的一段板墙。干这个活太累了,整整干四五十天才把场面板墙打成。

在此同时,还有一部分人在场面东边垒草圐圙,盖草房牛马棚和羊圈。盖饲养员和冬天接羊羔子的房子,这些房子要住饲养员和接保羔子的人。最后还在村子中间给大队盖了个房子,供村干部办公和开社员大会使用。

从春天播种结束,到秋天收割庄稼开始,差不多一百来天才把这些营生做完。人们顾不上歇息几天就投入到紧张而艰苦的秋收当中去了。

饲养员房子在大场面的东边,有二十多个平米大。一进门,正面是一个大锅头,锅头西边是一盘顺山大炕,能睡五六个人。炕南面是窗户,木头做的八八窗户,上下两扇,上扇可向上打开。窗户糊着麻纸,关住门家里光线很暗,从外头看连家里人是谁都看不清楚。生产队的库房也在这个地方,稍微靠西一些。

饲养员房子后面的牛马棚有四五排子,每排有二十来个棚子,每个棚子里拴两个牲畜。棚子中间南北方向的露天过道把棚子平均分成东西两边,每排棚子的过道也是露天的。

牲畜棚子直通西边的草房,草房是给牲畜铡草的地方,有专门铡草的人从西边的草圐圙把草背进草房,用铡草刀把草切成一寸左右的小段,用它来喂牲畜。这些草主要是大麦和莜麦的秸杆,还有青莜麦。开始铡草的人有师润林和董金满,后来买回个铡草机由师海维和范来生用它铡草,没用几天铡草机就把师海维的胳膊咬了半截,师海维成了残疾人,铡草机也没人敢用了。

饲养员每天夜里要提着马灯给每个牲畜添好几次草,还要给干活的和肚子里怀着崽子的牲畜喂料。早上要清扫牲畜吃草的槽子和牲畜的粪便,清理出的这些粪便要用筐子担着倒在粪堆上,再从外面担上干土垫在牲畜棚子里。每逢下雨下雪天饲养员的苦就更重了,他们还得清理露天走廊里的雨雪。

当年常年的饲养员主要有单身光棍贾云贵、王荣、雷进元、陈载根、张圈娥、师还在、王六斤,还有王玉拴、董金保等人也当过饲养员。记得王荣老汉主要看护的是草驴,没少滋生下骡子,田二子和曹润子看护着四五匹骡马和一头叫驴,也滋生下许多骡子。我的父亲给牲畜焖过料,就是把麦枳子用草筛把土筛了拌上麻生,大锅里加水把拌好的枳子和麻生蒸一下,有了香味牲畜很爱吃。

记得陈栽根说话十分结巴,还是小孩子的段喜平、罗润喜成天学他说话戏逗他,结果他们学有所成,说话也有点结巴。

场面的最北边靠着几户村民的南墙盖了十六七平米大的一间场房子,紧挨北墙盘了一盘大炕。场收时供黑夜下夜的和白天看场面的人休息,在场面里做营生的人冷了进来暖和暖和,累了进来歇息歇息。

场房西边是拾掇粮的房子,人们把碾打好的荒粮用口袋一袋一袋地扛进房子里。拾掇粮的人把荒粮用扇车子扇了,用筛子筛了,用簸箕颠了。然后一袋袋装好,每天两三辆马车拉着去位于科布尔镇的国家粮库送粮抵农业税,有时也往宏盘粮库送,当时人们把这叫做“交公粮”。

如果拾掇不干净粮库不收还,得派人拿着工具去粮库重新拾掇,因此送粮的人必须要能说会道,哄得收粮的人高兴,这样粮才好交一些,粮的等级也能高一些多卖几个钱。我们村的王成喜老汉当年就是一把手,他领着车去送粮就没什么卡拌。他去粮库呼来呵去咋咋呼呼,收粮的人也奈何他不得。不过有时也得买上一大卡子散装酒灌灌这些人,有时就把他们灌碎了。当年的人和现今的人不一样,吃喝也不讲究个排场,收粮不忙了,就地圪蹴下就喝开了。

场房子东面不远处是一溜子圪蛋,记得有六七个,场墙东边也有六七个。这些圪蛋是用来放粮食的,完全用尺二八寸大的土坯碹成,每个圪蛋可放粮食百十石左右。它的样子很像玉米窝窝头,下面直径大约有三米多,高也够三米多,墙壁逐渐向上收拢,顶上留有一个小口子。圪蛋中间留一个差不多宽六十厘米高一米的门门,把粮食放进去后,用木板把门门挡住。挡住门门后,靠住圪蛋立一把梯子,人们扛着粮食爬上梯子从圪蛋上面的那个小口子把粮食倒进去,一直把圪蛋倒满,然后把上面的口子用泥摸好堵住。

秋收结束了,六七辆马车不停地从地里往场面里拉个子,总得拉一个来月。拉回的碗豆、荞麦等杂粮当时就卸在场面里碾了。而小麦、莜麦、大麦、菜籽因为种的多都得起垛。队长指划着把这些作物分别垛在几个地方,为了便于以后碾打。

不几天场面里密密麻麻垛满了庄稼,人们看到了这一年辛勤劳动的果实,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

紧挨着场面的营生就开始了,打莜麦的,碾小麦的,碾大麦的,碾菜籽子的在场面里各占一块地方忙乎。

每天天刚蒙蒙亮起,做营生的人就来到了场面。碾场的人摊场,就是把要碾的庄稼均匀地铺开。马拉着碌碡就转开了,这个时候的碌碡是双马碌碡,得两匹马拉才能跑得起来。

最红火的是打莜麦了,村子里的人除了做别的营生的人其余男女老少都要来打莜麦。几个小后生爬上莜麦垛把莜麦一捆一捆扔下来,下面的人把莜麦一捆一捆整齐地铺开。开始一行莜麦头顶头铺,后面的都是头压着屁股铺。打莜麦的人多,莜麦一铺一大片。刚铺好莜麦太阳也上来了,莜麦得让太阳晒一会才好打,人们趁这个功夫回家吃点饭。

吃了饭人们就开始打莜麦了,青年男女一对一对地挨着在前面打,多少上点岁数的一对一对地跟在后面打。人们边打别说笑着,有的打莜麦的好手不但把连枷耍得十分好看而且打下去还很有劲气,有不太会打的几下就把连枷轴子折断了。打莜麦劈哩叭拉的连枷声、男男女女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十分红火,这红火的场面使人们暂时忘记了疲劳。当年打莜麦好的女人有张林鱼、曹换鱼、赵俊女、宋仓女、武盘凤、田翠花、范白子、李二女等,男人有宋兰兰、李有才、董金保、胡万成、丰连顺等。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如果有好风,莜麦、小麦的颗粒就会被扬场的扬出来。包管任福寿会一斗一斗地唱斗:“一号斗呀一号斗,一号斗呀二号斗,二号斗呀二号斗,二号斗呀三号斗……”唱斗就是为了记住一斗一斗的数字。一斗一斗的粮食在唱声中装进口袋里,人们扛着装满的袋子倒入拾掇粮食的房子里或者倒进放粮食的圪蛋里。有时粮食放不进去,任福寿就在粮堆上压上印板印子,以防止粮食丢失。记得四兴庄印板上刻的字是个“盛”字,如果第二天粮堆上的字损坏了,是要由下夜的人说出原因的。记得下夜的是宋根年、王安仓、雷三,白天看场面的是丰三和等人。

因为开始场收时天气已经很冷了,加上变天刮风下雪的影响场收时间大约得两个多月,有时场收结束时已经接近过年了。

场面做完了,人们把整个场面都要清扫一次,把丢掉的小麦、莜麦、大麦和灰菜籽、沙蓬籽都要拾掇回来,按人口一铁锹一铁锹地分开。这些人们都舍不得丢掉,分回去淘炒出来磨成炒面吃。那个时候一个大人一年口粮三百来斤,就是三口袋粮食,小孩子分得更少。家家口粮都不够吃,所以清理场面分回的这些东西根本舍不得丢掉。

分田包产到户后,开始有个别人家没有场面还把庄稼拉到大场面碾打,没过几年家家都有了自己的场面,大场面就荒废了。

红火了二三十年的大场面从人们的生活中永远地走出去了,现在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人们对它只剩了一点点记忆。我想过多少年后,关于大场面的这一点点记忆也就消失了。

在陪伴大场面的二三十年中,曾在四兴庄村担任过指导员、队长、会计、包管的人先后有赵补福、曹旺子、曹生荣、曹金元、王钰、贾成珠、王成喜、李三、段金魁、曹润贵、李龙娃、顾宝子、景贵喜、武盘凤、任福寿、曹富元、曲四、景四板、薛祥子、师专皂、曹润宝、郭虎维、田明放、任先明、王林、董喜维等人,还有小小年纪的田喜凤还当过一年妇女队长。

文章中提到的人以及没提到的当时四兴庄村所有的人,他们每个人都为四兴庄村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我们现在的人不该忘记他们。但我也知道他们和大场面一样终究会淡出人们的视野,我想也许文字是可以永存的,把他们用文字记录下来能够使这些平凡的人和不起眼的事和我们的大场面的故事及精神流传永远。

*小问卷*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为内蒙古察右中旗四兴庄村人,退休教师,现居东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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