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天台山

元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晚唐诗人许浑“早岁尝游天台,仰看瀑布,旁眺赤城,辨方广于霏烟,蹑石桥于悬壁,登陟兼晨,穷览幽胜……”《全唐诗》中,许浑记述游历天台山的诗作保留了四首,即五律《发灵溪馆》《宿东横山》《早发中岩寺别契直上人》与七律《早发天台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如果按照这个顺序,许浑的行程是自东向西横穿了天台山。《发灵溪馆》:山多水不穷,一叶似渔翁。鸟浴寒潭雨,猿吟暮岭风。杂英垂锦绣,众籁合丝桐。应有曹溪路,千岩万壑中。

许浑在灵溪馆出发,看到山环水绕,盘曲不尽,诗人乘坐一叶扁舟,好似渔翁一般。在舟中所见,鸟儿沐浴着寒潭上的幽雨,猿猴在薄暮山岭的风中吟啸。不同种类的野花好像妙手织成的锦绣,各种天籁之音混合而成古琴之乐曲。前方应该有领悟禅悦之道的去路,然而在千岩万壑之间很难找到。许浑乘船离开灵溪馆,沿途所见之景色,有寒潭、暮岭、浴鸟、吟猿、野花、天籁,非常清幽。诗人想要找到领悟禅理的途径,却在众山之中不知何处。

许浑,出身世家,后家道中落,劳心苦学。早岁好漫游,北到燕赵,南至天台。唐文宗大和六年登进士第。历官当涂尉、太平县令、监察御史、润州司马、睦州刺史、郢州刺史。《全唐诗》存诗十一卷。许浑在天台山中,离开灵溪馆之后,在东横山下停宿,《宿东横山》:孤舟路渐赊,时见碧桃花。溪雨滩声急,岩风树势斜。猕猴垂弱蔓,鹳鹤睡横槎。谩向仙林宿,无人识阮家。

东横山在天台县城东面,始丰溪从东横山的南端围绕流淌。时值春季碧桃花开的时节,许浑乘着孤舟来到始丰溪,前路正长。天气不好,下雨时候水流增大,听起来滩声很急,从岩壑中吹来的风把树都刮斜了。山中的猕猴沿着下垂的藤蔓攀援,鹳鹤等水鸟睡在横着的浮木上。诗人随意在仙人出没的林间停船过夜,无人能够知道遇仙的阮肇住在哪里。许浑在东横山下船中过夜,春雨、山风、猕猴、鹳鹤,让诗人不禁觉得这里就是人间仙境,只可惜不知刘晨、阮肇遇到的仙女在什么地方。

离开东横山之后,许浑来到赤城山中岩寺居停,又在早晨的时候从中岩寺出发,往西北山行度过关岭来到天姥山。

《早发中岩寺别契直上人》:苍苍松桂阴,残月半西岑。素壁寒灯暗,红炉夜火深。厨开山鼠散,钟尽岭猿吟。行役方如此,逢师懒话心。赤城山中岩寺,东晋僧昙猷所建,为天台山著名古刹,今废。许浑夜宿中岩寺,寺中契直上人是诗人的朋友。残月挂在西边山上,给松桂等苍郁树木洒下阴影。夜深时分,诗人难以入睡,房间里白壁寒灯,还有以供取暖的暗红炉火。诗人肚子有点饿了,去打开厨房,却跑出来一群山鼠。寺钟已经敲过了,只听到远处岭上猿猴的叫声。长途行路非常劳累,诗人跟契直上人也懒得谈心里话了。

在许浑之后,郑巢也来游历天台山,也住在灵溪驿馆。郑巢,生卒年不详,钱塘人。《唐才子传》记载,郑巢唐宣宗大中间举进士。《全唐诗》存诗一卷。郑巢五律《泊灵溪馆》:孤吟疏雨绝,荒馆乱峰前。晓鹭栖危石,秋萍满败船。溜从华顶落,树与赤城连。已有求闲意,相期在暮年。

错乱的山峰之前坐落着破败的驿馆,诗人独自在小雨停歇之后吟诗。清早的鹭鸶停栖在险峭的岩石上,秋天的浮萍漂满了破烂的船只。水流从天台山主峰华顶流下来,树林则与赤城山相连接。诗人说自己已经有了追求闲适隐居的意思,但还是要到年纪老了以后才能实行。

在天台山中的时候,郑巢去瀑布寺拜访朋友不遇,有五律《瀑布寺贞上人院》:林疏多暮蝉,师去宿山烟。古壁灯熏画,秋琴雨润弦。竹间窥远鹤,岩上取寒泉。西岳沙房在,归期更几年。

瀑布寺在桐柏岭西瀑布之侧,为南朝古寺。贞上人是郑巢的朋友。傍晚时候,蝉声聒噪,诗人穿过疏落的树林,来到瀑布寺寻访贞上人,发现贞上人不在,只有山中烟霭缭绕在僧院中。旧墙壁上,灯火把画轴都熏黄了,秋雨缠绵,弄湿了琴弦。在竹林间可以看见远方飞翔的鹤,从岩石上可以取来寒冽的山泉。贞上人可能曾经在西岳修行过,西岳的僧房还在,贞上人什么时候回去呢?

曹唐

天台山是海上仙山,刘阮遇仙的传说缠绵悱恻、旖旎千年。以游仙诗著称的晚唐诗人曹唐以此为题创作了七律游仙诗一组共五首。《全唐诗》存其诗两卷。

曹唐刘阮遇仙组诗第一首《刘晨、阮肇游天台》,诗云:树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静迥无尘。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

刘阮进入天台山之后,见到天台山石路掩映在杂树、芳草和云雾之中,显得清净无尘。他们被天台山神奇的景色迷住了,人生中以前的事情都被忘记了,以为进入了梦境之中。刘阮二人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看来要去问问桃源的主人才行呢。

组诗第二首《刘阮洞中遇仙子》,诗云:天和树色霭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云实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碧沙洞里乾坤别,红树枝前日月长。愿得花间有人出,免令仙犬吠刘郎。

刘阮二人进入桃源之后,见到一片苍岚烟霞雾霭,山路也被树林遮掩了。桃源里满山都是云霞却没有鸟雀喧闹,沿着溪涧传来的不光是水声,还有笙簧等音乐之声。仙女接刘阮进入桃源洞里之后,刘阮见到洞中都是碧沙红树等仙境之物,与人间完全是不同的天地景色。刘阮与仙女成亲之后,但是仙犬与刘阮还不熟悉,如果花间没有仙女出来呵斥的话,仙犬还要对着刘郎狂吠。

组诗第三首《仙子送刘阮出洞》,诗云: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却再来。云液每归须强饮,玉书无事莫频开。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闭苍苔。

天台山仙女见刘阮思家心切,便殷勤送刘阮离开天台山,然而仙境却不是轻易能够重来的。仙子设宴为刘阮送行,刘阮归去的时候,即便无心于美酒,也要勉强而饮,回家之后,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经常翻看仙子留下的玉书。仙子居住的洞口,长年都是鲜花盛开,仙境的流水,一旦到了人间,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刘阮与仙子在惆怅溪边分手,从此仙凡路隔,只留下青山明月,映照着洞口寂寞的苍苔。

组诗第四首《仙子洞中有怀刘阮》,诗云: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零落尽,此生无处访刘郎。

刘阮去后,仙子既不弄琴瑟也不理霓裳,尘世和仙境,就算是梦境也相差太远了。桃源洞里春天也变得寂寞,月夜中仙子想去人间却无路可寻。桃源春色依然秀美,溪畔玉沙碧草,桃花凋谢后随着溪水流去。侵晓的露水把风灯也沾湿熄灭了,仙子知道再也不会有机会与刘阮二郎相逢了。

组诗第五首《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仙子》,诗云: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笙歌冥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昔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刘阮二人再次回到天台山中寻找仙子,但是景物全非,以前所见的青苔白石已经化为尘土。深深的桃源洞中,欢乐的笙歌已经消散在冥冥之中,在附近像邻居一样的仙鹤也消失不见了。桃源的草树烟霞,都不再像刘阮上次来的时候那个美好的春天了。凋谢的桃花依然随着流水而去,当时频频劝刘阮二人饮酒欢聚的仙子却再也不见了。

曹唐应该从未到过天台山,唐诗中写刘阮传说的诗人不少,却以曹唐所作最为脍炙人口。千百年来,上天台、入桃源,终究成为无数寂寞文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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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斯

整个唐代,来到天台山的诗人,几乎都不是台州本地人,台州籍诗人只有仙居人项斯。项斯早年隐居杭州径山朝阳峰,与方外之人交游。唐武宗会昌四年登进士第,授丹徒县尉,卒於任所。初受知于张籍,又为国子祭酒杨敬之所赏识,杨敬之有“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之句。《全唐诗》存诗一卷。项斯有三首写给天台山朋友的五律留存,分别寄赠石桥僧、前进士王展、华顶道者,可谓儒释道三教俱全。

《寄石桥僧》诗云:逢师入山日,道在石桥边。别后何人见,秋来几处禅。溪中云隔寺,夜半雪添泉。生有天台约,知无却出缘。

看来项斯与石桥僧的相识是在天台山外,僧人要入天台山探访石桥圣境,所以诗人寄赠此诗。诗人遥思石桥僧,分别入山之后,见到了什么高人呢?秋天来了,又在什么地方参禅悟道呢?石桥附近有方广寺,寺侧有金溪、大兴坑水,溪中升起的云雾,遮挡了寺院,夜半时候的降雪,增添了山泉的水量。项斯感叹,石桥僧是命中约定要终老于天台山中,与自己再也没有出山重逢的缘分了。项斯寄赠此诗,是给石桥僧入山修道送行,实际上表达了自己寄托方外隐逸的情趣,对石桥僧充满了羡慕和向往之情。

项斯还有五律《病中怀王展先辈在天台》,诗云:枕上用心静,唯应改旧诗。强行休去早,暂卧起还迟。因说来归处,却愁初病时。赤城山下寺,无计得相随。

《嘉定赤城志》记载,王展,前进士,寓居天台。唐敬宗宝历元年作《白郎岩记》。项斯卧病床枕,心静无事,唯有修改旧诗比较适合。病人如果勉强行走则不要早起,临时卧榻休息起来却迟了。如果说到自己寻找归宿之处,却发愁刚刚得了病没办法行动。赤城山下寺,应该就是中岩寺,王展估计隐居在此。项斯想追随王展到天台山隐居,却没有办法做到了。

项斯《华顶道者》:仙人掌中住,生有上天期。已废烧丹处,犹多种杏时。养龙于浅水,寄鹤在高枝。得道复无事,相逢尽日棋。

天台山主峰华顶像仙人的手掌,华顶道者在这里居住修行,能够长生成仙上升天庭。昔日葛玄的炼丹处已经废弃,乡人们感激道者给人治病而种植的杏树还很多。台山旧籍记载,华顶拜经台下旧有龙爪潭,深四尺,上常有云气,池蓄三爪龙,长二尺许。道者寄养的仙鹤则栖息在高高的树枝上。道者得道之后,无事可做,如果碰到了就是整日弈棋以为消遣了。华顶道者这样的生活,就是项斯向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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