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滓洞幸存者李泽海：我所经历的渣滓洞大屠杀
2008-08-28 10:59
１９４９年１１月２７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兵临重庆，国民党重庆当局秉承蒋介石旨意。血洗了渣滓洞监狱。因袁儒杰出卖而被囚禁的６名遂宁党员，除李泽海负伤越狱幸免于难外，其余５人全部牺牲。
2007年１１月２７日，纪念“１１·２７”烈士殉难５８周年脱险志士暨烈士家属座谈会在重庆歌乐山革命烈士纪念馆举行。作为遂宁的唯一一个渣滓洞大屠杀的生还者李泽海，没能到重庆参加此次座谈会。２７日上午，李泽海在家里翻着重庆市政府赠送给他的相册，给记者讲述他在渣滓洞的经历。
沦为阶下囚
１９岁那年，李泽海被捕了，他被时任中共遂南地委委员——本名袁儒杰、绰号袁麻子出卖，成为一名年轻的政治犯。
回忆那日的情景，李泽海说：“母亲以为是抓壮丁，拦着国民党的军警哀求，我只有一个儿子，请你们不要抓他。但军警一把推开母亲，将我五花大绑押回了警局。”被带走前，国民党的遂宁专署专员李成名还给他看了一道“手令”，上面写着“李泽海系共匪犯，应予逮捕！”
第二天，李泽海遭到了敌人的严刑拷打。凶残的军警，先用擦枪的通条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尔后又用麻绳将他倒悬于屋顶。此时，李泽海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能出卖自己的同志。李泽海回忆说，当时敌人的拷打声盖过了隔壁戏院的锣鼓，但任凭敌人怎么嚎叫，我始终用沉默来与他们斗争。
第三天，遂宁县特委秘书何钊亲自审问李泽海。何钊用可怜的口吻假惺惺的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误入歧途，太可惜了，只要你给我们说老实话，一切都好办。”面对敌人利诱，李泽海纹丝不动。敌人无计可施，在找来叛徒指认后，便将他打入大牢。１９４８年１２月２２日，李泽海等６名共产党员被押送到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渣滓洞监狱监禁。
李泽海被抓后，关于他“被装竹笼沉了涪江”“被枪毙了”的传言到处都是。家人曾四处寻找过他的尸体。
渣滓洞的生活
穿的是“叉叉衣”，
吃的是“三多饭”，
住的是“笼笼屋”，
睡的是“一脚半”。
回想起在渣滓洞里度过的那段日子，李泽海随口念出了难友们编的顺口溜。他们穿的是国民党兵换下来的破军装，特务在每件衣服上面前胸后背划了两个叉叉，所以叫“叉叉衣”。“三多饭”是指每天两顿饭耗子屎多、沙子多、炭渣渣多。即便是这样，每天也只有小木勺三勺左右。而对于“一脚半”和“笼笼屋”，则是因为牢房小，能轻易碰到屋顶，晚上睡觉时，难友只能卷缩着躺下的缘故。
不仅如此，难友们还要被审讯，而伴随着审讯，刑罚异常残酷。特务们刑罚很多：坐老虎凳、从鼻子里灌辣椒水、烙铁烙背、钉竹签等一共四十八套。尽管如此，难友们的意志丝毫没有动摇。每当有难友被提审时，同室的难友都会自发地唱歌，为即将受刑的难友助威，一直唱到难友回来。
每天一次或两次在特务监视下的十分钟放风时间，是难友们彼此交流信息的机会之一。他们将写好的小纸条用竹签穿起，放在厕所土墙的缝隙里互通信息。渣滓洞共有１８间牢房，分为上下两层，除去放风的机会，他们还能通过上下楼板的缝隙传送纸条。
难友们有时也苦中作乐。１９４９年春节，要迎新年，难友们都很高兴，李泽海说３牢室里一个姓潘的难友还把棉花贴到嘴唇上，扮成一个大爷扭秧歌，下面的女牢房里面，难友把花被单扯下来，像藏袍一样缠在身上跳藏族舞，那股喜庆劲，把特务们都看傻了。
惨绝人寰的屠杀
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节节败退的国民党预感末日的到来。１９４９年１１月２７日，李泽海等人在渣滓洞听见了解放重庆的炮火声，异常地开心，却没想到，国民党会对他们下毒手。
１９４９年１１月２７日晚１１时左右，特务开始对渣滓洞监狱的难友进行屠杀行动。特务们先将关在楼上各牢房的难友分号押往楼下，将楼上各室的锁取来加锁在楼下各室牢门。室外电灯光亮如白昼，气氛十分紧张。一切就绪后，５个将级军管模样的军人从楼下１室到８室看了一遍。看完后，只听一声哨响，倾刻间，站在各牢房门口的特务们用冲锋枪从风门对准各监室疯狂扫射。伴随枪声，各室响起“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口号。
在特务用枪对准正在３室中的李泽海等人扫射时，侧坐于桌旁床边上的李泽海听到枪声，头往桌上一扑，一枪从后脑勺表皮而过，另一枪正中右臂肩胛骨处，弹头卡在其中。他急中生智，顺势倒地翻滚，靠在底层单人床下面挨墙处。下层床离地只有一尺多高，容易隐蔽。这时，一些特务忙着去抢拿楼上政治地位较高“犯人”们值钱的衣物，如手表、西装、皮鞋等贵重物品。同时，特务们又处在逃命的垂死关头，并未仔细检查被打死的“犯人”。为了快速逃跑，特务们用汽油点火烧楼毁尸灭迹。李泽海因中弹痛昏，苏醒后先拼命撬后墙的墙壁。眼看火烧到楼下隔壁２室了，正好同室裹在被窝里一处也未受伤的孙重听见了李泽海撬墙的声音后，他也使劲用木凳打穿牢门中间的堵墙，他跑第一，李泽海跑第二，周洪礼跑第三，拼命向外奔跑。
李泽海回忆说，他跑时还拉了一下在遂宁师校认识的学生潘宏志，大喊：“跑，潘宏志！”他听见潘宏志回答：“我脚杆挨了一枪，跑不得了。”接着又听到一个达县姓陈的教师叮嘱周洪礼说：“跟我家里带个信，我爬不起来，跑不得，只有死在狱中了。”
当年，从渣滓洞逃出来的只有１５人。之所以能跑掉，是因一周前雨水恰好把牢房后面左方围墙淋垮了一丈多长。当特务们从火光中发现垮墙处有人影往外跑时，部分特务立即回守垮墙，来一个打一个，所以只有在李泽海等人跑出来时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跑的人才有可能幸免。
沿途乞讨回家乡
１１月２８日凌晨，李泽海不顾一切地顺着北斗星指示的歌乐山上方逃跑，几个特务也追了过来。
跑到离渣滓洞监狱七、八里远的江家湾，天微亮，远处的高山垭口处，有一个人狠狠地喊：“有犯人跑来没有？”群众答道：“没有！”特务走了，但躲在草丛里的李泽海还是不敢动，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直到他看清那是一个４０多岁的中年妇女，才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大姐，你不要怕，我给连长当勤务兵，和他吵了嘴就被关了起来，我是刚逃出来的。”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李泽海对这个妇女没说实话。“大姐，你做做好事，让我在你家躲几天吧。”妇女竟爽快答应了李泽海的要求。“你现在这里蹲着，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和饭来。”中年妇女对李泽海说。
这个妇女叫苟维芹，他很快给李泽海端来了一碗热热的萝卜干饭，让他天黑到她家去住。
“哦，真香啊！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香！”李泽海说，这碗逃出监狱后吃的第一顿萝卜干饭，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香的饭。
随后，李泽海开始了他的回乡之路，在此期间，他睡屋檐，一路乞讨回乡。１９４９年１２月４日，李泽海在离遂宁解放还有４天的时候，回到了家乡。
时隔半个世纪，李泽海已是一位白发老人。他早已从遂宁市财政局退休。就在李泽海老人对记者讲诉那段沧桑岁月时，他的老伴一直在屋里张罗着。李泽海说，那段日子虽然苦难，万幸的事，我逃脱一劫后感受到如今的幸福生活。如今，他还要给身边的朋友讲讲当时的情况，以记住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