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名家孙克书法艺术赏析
孙克,生于1938年。中国著名美术理论家、书法家。
1953年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学习;1978年入中央美院美术史系;1982年任北京画院《中国画》编辑部编辑、编辑部主任、副编审;1986年任解放军艺术学院兼任教授;1993年任中国美协《美术》杂志副主编;同年,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秘书长;曾任中国画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现为中国画学会常务副会长。
自1964年起钻研书法,先学唐碑,再临魏碑,临习《郑文公碑》20余年。再学行草,以《书谱》为入门,参以米芾、王铎,主张碑帖结合,继承文脉,追求渾厚儒雅风格。曾在南京、安徽等地举办个人书法展览,得到好评。
出版有《孙克书法作品集》、《孙克美术论文集》、《黄秋园艺术评论文集》、《巨匠集黄宾虹》等著作多部。
获得中国美术家协会颁发的“卓有贡献的美术史论家”称号。
朱乃正为孙克书法集题字
书写的体悟
孙克
吾年届八旬,从描红开始,用毛笔书写已经七十余年,认真临帖习字,是从六十年代始,距今也有五十余年,进步缓慢,毕竟资质不够,勤奋不足。这些年边写、边学、边想,不时的有些感触,碎片式的思考体悟,或随手记下来,或随即淡忘了。近来时常有人约我写点书法的事情,只好写一点。仍然是体悟与感想式的碎片而已。
1953年考进中央美院附中学画,至今算来63个年头,自己画画也看着别人画画,深深感到学画辛苦,成材难。然而,比起书法来,似乎学画还要容易些,把画画当做一门手艺看,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山水花鸟能像模像样,好歹混个画家名头。但是,成为有些修养的书家,显然几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用的。因为书法的文化内蕴远远超过间架点划那些外观形态那种属于手艺的形而下的外象。然而,这些年来,“书法艺术”大行其道,似乎只要用毛笔写字就是书法家,亦且审美判断标准混乱,“反传统”乃至“反艺术”的思潮不断泛滥,“丑书”公然流行,挑战中华文化最悠久、最独特从而也是最完美的艺术品类。
当然,我作为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在美术理论界坚决抵制“反传统”“全盘西化”的一方成员,也懂得书法界这种“反传统”思潮的来源,不过是捡拾西方现代主义早已过时的牙慧而已,但是,这种书法的“反传统”把戏,一时之间甚嚣尘上,似有“劣币驱逐好币”的势头。不过,这种风气注定不会长久,在国外无同种艺术的参照,国内有无可动摇的传统以及人民大众的审美要求,注定会无果而终。我曾设想,任何人自幼习学书法,肯定从颜、柳、欧、赵为范本,奠定基础养成规范,谁会用“丑书”来教育儿童?总之,书法这种抽象的审美规范,源自民族文化的基因,深深植根于中华大地。丑书、丑类岂能得逞?
我不赞成以西方现代艺术的模式“改造”书法,不等于谨守古人绳墨,不思进取。问题在于中国书法作为艺术具有其独特性(不是造型艺术),它要受文字内容的“捆绑”,不可分离,同时,它的审美抽象性及其标准的形成,历史沿革传承有序,脉络分明,形成珍贵的文化遗产,我们有责任维护宝爱,而最好的保护就是排除干扰,努力学习、继承发展。
学习书法还要从楷书起手。书法讲究规范,筑牢根基。学画学书,都要有牢固的基础,譬如盖房子,没有坚实牢固的地基,建不起高楼。楷书就是书法的基础,楷书讲究结构间架的均衡、对称、协调,用笔的力度厚重而不浊滞、轻灵而不浮滑。行草的笔性虽然和楷书有异,但力度的要求还是相同的。以草书为例,虽然孙过庭说,草书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但点画是基础,不可忽略。观今人写草书多作狂草,大圈小圈信笔由之,全然不知节制。
学习书法过程,有感于三个层次,要逐渐解决。第一个层次或称习书的初级阶段,即要把字写好,就是每个字的结构合理,先要平正舒展,中宫端严,“中宫”者,即如故宫之中轴线也,中轴节奏确立,则两厢侧翼可以任意摆布矣。临帖当然以唐人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眞卿)为主,今人教学以临欧为多,因为欧体端庄儒雅,较易讨好,但气局不大难以为继。观宋以后大家,多以颜体奠基,盖颜书气势磅礡,笔力雄厚,宽松舒展,大开大合,后人学之并不影响自由发展。
习书的第二个层次,我认为要解决笔力笔法的运用问题。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学书之人皆知落笔有力为佳,但现代人自幼使用硬笔如铅笔钢笔,习惯直笔划线,笔在纸上直来直去,我习书多年,起初未得明师指点,即临写魏碑,不懂笔法变化白白空费了时光。而传统书法用笔则跳腾变化,讲究执笔方法,肩、肘、腕、指各有所用。更注重运笔过程中的轻、重、缓、急,注意笔锋的提、按、转、折,期间参以笔速的掌握。目的只有一个:即提高线条的内涵质量。总结历代书法的历史,几乎是线条发展的历史。自唐宋而明清,无非是以线条追求书写的情感、情绪的自由表达,并且通过人生的体验和学问修养的深实、书写经验的积累,最终达到书法人生的自我确立。我们说,写出书家他“自己”,就够了。一个书家临仿二王、颜柳、米芾,即使乱真,也不过是匠人而已。
书写的第三个层次,是关于“气”的问题。“气”是个很深奥微妙的概念,这里只就书写的技术角度来谈。习书的人都知道下笔有“骨”和“肉”的关系,譬如人体,骨肉相存不可偏颇,但还有“气”的存在,“气”犹如呼吸吐纳,更联系到血脉流动,无“气”则无精神,不能存活。书写成行,字与字间相互贯联,凭借书写的经验和习惯,达到同气相连的程度,书者称之为“行气”,进而通篇之“气”完满贯通,则得神采。所以,“骨”、“肉”、“气“——“神”,在书写中是不可分离的整体。做个好书家,既是勤奋熟练的技艺行为,更要努力读书,提高修养,人品高洁,器宇轩昂,其书法方能得“神”。
以上一些感想,拉杂写来,未得要领,贻笑方家。
2016年11月
薛永年评孙克书法
(文/薛永年)考吾国绘事,古之评家,通画理,工书法,博学多识,亦擅文辞。故评画诗文,多为题跋,书于画后,珠联壁合。后之览者,读之不惟得其妙义,亦可玩味书法诗文之美,品茗展卷,其乐何如!西学东渐,已逾百年,硬笔取代柔毫,电脑更易硬笔,白话代替文言,旧诗变为新诗。故今之评家,多著文以评画,洋洋万言,打字立就,载于报刊,顷刻流传,鲜有兼善诗文题跋者。有之孙克学兄即其一也。克兄虽少为诗,而其文清明晓畅,如风发泉涌,故求著文者踵相接。而其书法功深,知者不多,故得其题跋者亦如星凤。一日,余造访于甜水园寓庐,克兄题悲秋《雪梨海岸图》引首方毕。但见大字擘窠,沉着痛快,含蕴深厚,更见其案头所书条幅甚多,大率无惊世骇俗之新奇,却多雄健遒厚之内美。乃相与论书,并及书画相通之道。始知其研习书法,已逾五纪,书画相通之理,了悟有年,其力倡笔墨,推动写意,其来有之,非浅学者流随人短长者也。
克兄学书,起步幼年,初从唐碑入手,始摹柳诚悬得其筋,继法褚登善得其体。后于颠沛流离中,读包慎伯《艺舟双辑》,转学北碑,尤醉心于《郑文公碑》。朝斯夕斯,亦对临,亦背临,由点画结构,而神采气韵,由刻意求工,而放笔直写。倏忽廿载,积学有成,渐形似而神生,得心而应手,新时期伊始,中年英俊无不考研深造,克兄亦重回美院钻研史论。其时也,书坛耆宿启功,受聘讲学,力倡墨迹,有师笔“不师刀”之论。学长朱公乃正,亦已返校任教,虽以油画著称,书法同为上选,每遇酒酣兴至,辄挥毫作书,出入苏、米、包容碑帖,功力深湛,才气纵横。克兄聆启氏黜碑之论,观朱氏用笔奔腾跳荡之妙,乃悟习碑过久,笔感呆滞,遂转临《书谱》草法,兼习襄阳行书。
《郑文公碑》.始艮终乾,一波三折,含蓄开张,雍容大度,包慎伯称其:“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以此筑基,堂宇可造。过庭草法,虽有“千纸一类,一字万同”之讥,然宪章二王,工于用笔。妍润道劲,先柔后刚。极笔势之变化,出姿态于规矩,破而愈完,纷而益治。襄阳行书,亦胎息羲献,旁采诸家,集古诸长,总而成之。自谓刷字,八面出锋,下笔迅疾,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筋骨雄毅,神采飞扬,徘徊俯仰,尽态极妍。克兄以郑碑为体,以虔礼、元章为用,把笔临池,又已廿载。故积学功深,技进乎道,结字雍容严谨,用笔沉厚遒雅,寓圆于方,寓放于敛,每于规矩中见豪情,在儒雅中见气岸,不趋时,不作态,尚内美,无习气,虽非尽善尽美,自有阳刚中和之气充乎其间,宜乎有识者青眼也。余尝曰,世有书法未佳以书法名者,亦有不以书法。
名而书法佳妙者,孙克岂非后者欤!
(薛永年,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主任,中国画学会副会长,著名美术史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