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生命中的不安，玛丽·奥利弗诗作《野雁》浅析
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获得者，玛丽·奥利弗。她的诗透出对生命真挚的关怀，以及对自然细腻的描写，给人一种抵御沉沦的力量。
Wild Geese
By Mary Oliver
野雁
玛丽·奥利弗
You do not have to be good.
You do not have to walk on your knees
for a hundred miles through the desert repenting.
你不必是最好的。
你不必跪行千里横穿沙漠，去忏悔。
You only have to let the soft animal of your body
love what it loves.
你只需遵循你柔软的内心，爱你所爱。
Tell me about despair, yours, and I will tell you mine.
告诉我你的绝望，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的。
Meanwhile the world goes on.
与此同时，世界照常运转。
Meanwhile the sun and the clear pebbles of the rain
are moving across the landscapes,
over the prairies and the deep trees,
the mountains and the rivers.
与此同时，阳光和鹅卵石般剔透的雨滴
正穿越无边胜景，
笼罩着瀑布和深林，青山和绿水。
Meanwhile the wild geese, high in the clean blue air,
are heading home again.
与此同时，那野雁正朝着远乡，再次飞跃湛蓝高天。
Whoever you are, no matter how lonely,
the world offers itself to your imagination,
calls to you like the wild geese, harsh and exciting —
over and over announcing your place
in the family of things.
无论你是谁，无论多么孤独，
这世界满足你的一切幻想，
野雁般呼唤着你，高亢而激昂——
一遍遍宣示着广袤天地中你的存在。
Oliver这个柔情似水的开头，以一位亲密好友的口吻劝慰读者勿再沉湎过去、裹足不前，”You do not have to be good.You do not have to walk on your knees for a hundred miles through the desert repenting.”
她告诉我们，我们尽可以爱自己所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无需梏亡在世俗的框架里，变得所谓“优秀”，”You only have to let the soft animal of your body love what it loves.”Animal,人的动物本能，Maroon 5在《Animals》里唱到：”Maybe you think that you can hide,I can smell you scent for miles”（或许你认为能躲避，但我能从数里之外嗅到你的气息），赤裸裸的欲望释放。在Oliver的另一首诗《Don’t Hesitate》（别犹豫）里，她说：”If you suddenly and unexpectedly feel joy,don’t hesitate. Give in to it. ”（如果你突然意外地感到快乐，别犹豫。向它屈服。）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人常说生龙活虎，对于野性之美，本能会有一种亲近感。
Oliver希望我们告别过去的阴影，摆脱浊流的拖拽，同时又不希望我们被边缘化，不是同郁达夫所言“只呆立在大风圈外，捏紧了空拳头，滴了几滴悲壮的旁观者的哑泪而已”。她希望我们解放内心，在这个过程中，兽性喷薄而出，但这样野蛮的一面显然不希望出现在这首温情向上的诗中，因而Oliver用了”soft”来调和，”the soft animal of your body”张狂而不失优雅，颇有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余光中译）的味道，凶猛的野兽瞬间变得温驯，既有野心又有克制。Maxine Kumin评价Oliver是”stands quite comfortably on the margins of things, on the line between earth and sky, the thin membrane that separates human from what we loosely call animal.”（非常舒服地站在万物边缘、天地交际之处，这层薄薄的隔膜把人和动物的分开）。
撕开迷雾，阴霾一扫而空，学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语出《南陵别儿童入京》）。这首诗里另外二句“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还有一段典故，《汉书·朱买臣传》记载：朱买臣乃会稽人，早年家贫，以卖柴为生。他虽然勤奋，常常担柴走路还不忘念书，但他的妻子嫌他贫困离开了他，后来朱买臣得到汉武帝的赏识，做了会稽太守，“会稽愚妇”就是指朱买臣的妻子。李白把那些轻视自己的目光短浅之辈比作“会稽愚妇”，而自比朱买臣，只因此时的他，受唐玄宗宣召回京，以为政治抱负即将实现，春风得意之情难以言表。这特别像Oliver在《Starlings in Winter》（冬天的八哥）里写的”I want to be light and frolicsome.I want to be improbable beautiful and afraid of nothing,as though I had wings.”（我想变得轻松而欢脱，我想变得不可思议的美丽并无惧任何事情，就像我有翅膀一样）
李太白这首诗是往庙堂之高走，而王维的《山居秋暝》中“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二句，虽亦宣扬脱俗之态，却是决心归隐之词。这首诗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展现的意境颇似“拨云寻古道，倚石听流泉”（李白《寻雍尊师隐居》），山中既如此美好，自然不忍离去。《楚辞·招隐士》写山中阴森可怖之态，惊心动魄，因此结尾说：“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而王维的体会恰好相反，他觉得“山中”纯净质朴，比“朝中”更好，此间美妙足以令自己决意远离官场而洁身自好，因而说“王孙自可留”，这洒脱不羁的姿态令人心甚往之。
在轻声细语的宽慰后，Oliver转而连用三个”Meanwhile”描写大千世界，对于自然，特别是其中鲜为人知的一面，Oliver情有独钟，因为她是”indefatigable guide to the natural world”（自然世界孜孜不倦的向导）。触景生情的物哀之美，在Oliver的作品里地生动展现出来，《The Swan》（天鹅）：”And did you feel it, in your heart, how it pertained to everything?”（你有没有感觉到，在你的心里，它是如何与一切相关的？）诗贵写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这种“兴”的手法在汉语诗篇中亦有无限风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国风·郑风·风雨》）、“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辛弃疾《苏幕遮·碧云天》），等等。
对自我的审视其实是在Oliver的后期作品中出现的，她早期的诗歌几乎全部以自然为导向，”understand both the wonder and pain of nature”（同时大自然的神奇和痛苦）。 “Whoever you are, no matter how lonely,the world offers itself to your imagination”,Oliver对动植物一贯的尊崇，使她的浪漫情怀精准地传递给每一个读者。
Oliver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萨诸塞州普罗文塞敦的一个岩石海滩附近度过的，在那里她断断续续地生活了40多年，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她几乎每天都要在树林里和海岸线上散步，寻找自然而诗意的素材。她总是盯着动物，对它们的思考非常深入，在她的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动物与其说是独立的物种，不如说是她志同道合的伙伴，勤劳的蜂鸟、白鹭、变幻的天鹅、消瘦的猫头鹰……当然，还有开头的野雁。”like the wild geese, harsh and exciting — over and over announcing your place in the family of things”尽管有一个黑暗的童年，Oliver却认真注视着自然，并发现她被允许去爱这个世界，她借返乡野雁粗砺的叫声告诉自己，也提醒每一个人，即使是在最微小地方和最简单的时刻，生命都是宝贵的，永远值得活下去，“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Oliver的诗不是关于孤立的，而是关于超越你自己的情感隔离，即使你感到恐惧。如果我们停下来片刻，哪怕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几只小鸟在唱歌，我们也许会发现意想不到的快乐。”for the goldfinches that have gathered in a field of thistles for a musical battle”（为了一群聚集在蓟地准备进行音乐比赛的金雀，《invitation（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