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天哲:穿心湖畔
湖的名字叫穿心,你听了一定会很讶异。在这里说起它,我也敢担保,一百个人中有一百个人不知道它的所在。确实它并不出名,只是静静的躺在婺城东南约十八华里的一个村落的环抱中,村落的名字叫含香。湖也不大,在这里你不能想象着它有西湖那样广褒,它只是比普通的塘大个两三倍。但这湖却是我儿时的乐园,穿心湖畔那时有我的家。
穿心湖确实是圆圆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湖的中央有个小岛。说是岛,其实不过是一块比湖面略高的平地,四面临水,没有船是无法登上这块并不是很大的土地的,然而上面却长满了青翠的竹子,高达的皂荚树,更有长满果实的板栗树。紫红的桑椹在那里也能找到一两株,最喜欢的还是那上面的无花果树,游泳过去,在岛的岸边就能伸手捋到一大把果子,躺在水面上悠哉游哉地吃着并不是很熟透了的无花果,快乐的不想游回到岸边,直到外婆的寻找声远远的传来。
说到这里,你可能隐约知道这个湖名的来历了。确实,整个湖就像一个圆圆的靶子,湖的中央那个小岛就像是红红的靶心,岛上那些茂盛的竹子和高大的树木像不像插在靶心的箭呢,哈哈,这湖就叫作“一箭穿心湖”。其中还有个神话故事,传说“后羿射杀了九个太阳,另外八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但其中的一个太阳确实掉在了这里,变成了湖泊,就是现在的穿心湖。”这是听村上的老辈们讲的,没有考据过,但那时候幼小的我很是相信的。况且湖的东边有条芗溪穿村而过,“河的上面有园湖,湖的中央有座岛”,合起来你说说看是个什么字呢,那是甲骨文的“旦”字。虽然我长大后不信鬼神,但现在的我还是深深佩服造物主是如此的奇妙,赞叹事物竟然有如此的巧合。
我儿时的家就坐落在湖溪之间,门对芗溪背靠湖,窗户外一路之隔就是湖面。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那湖光山色早已经从窗口中进来,拂洒在我房间的床上、桌上。照例是一骨碌爬起来直奔湖边的埠头,用那清冽的湖水洗涤我还带着睡意的脸庞。那时候是没有自来水的,村上大半人家的用水多靠这湖。每当我早上还睡意蒙胧地来到埠头上的时候,湖边的几个埠头上早蹲满了乡邻,有捣衣的,有洗菜、洗米的,这些大姨,大婶们见到我来总忘不了打趣我:“小懒虫,才起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那个时候的小孩子若还没上学,照例是满山遍野的疯玩,而在我的记忆中,我一大半的童年时光多是围绕着这湖在转。且不说湖中心那小岛对我的吸引,单就说这湖里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鱼就使我时时感到惊奇了。笨拙的“木头鱼”时常游到水边来觅食,倘若你手快,用手就能捉到好几只;“柳条鱼”是湖里数量最多鱼种之一,倘若在初夏有雷雨季节的日子里,常可以看见水面上浮满了整片整片的“柳条鱼”在转悠。“柳条鱼”也是最贪吃的,我曾经看见当时公社的干部用一小块棉花用鱼钩拴着作饵,甩到湖面上,一挥杆就扎上来一条,一挥杆又扎上来一条。如此反复,一袋烟的功夫就钓到了小半脸盆。这样的钓鱼手法小孩子是不大能会的,虽然我也学着钓过,却总是不成功,偶然能扎上几条。大人们说这里面有个手法问题,讲究个眼明手快,还要有掌握手腕力度。
虽然这样扎鱼的手法总是学不会,但其他捉鱼的方法可谓是每样学会的。最省心的捉鱼方法就是等到下一场暴雨后,拿上家里的鱼兜往屋子后面跑,那里有一条连通穿心湖和芗溪的大水沟,约有百米长。穿心湖和大水沟之间有一条水泥涵管,暴雨过后,穿心湖水满到一定的程度,就往芗溪排水,把鱼兜往涵管处一扎,用不了多久的时间,鱼兜里就会有几只鲫鱼在里面蹦达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能捉到好几脸盆的鱼,而且大多数是鲫鱼,可能是鲫鱼生性爱迁徙的缘故。
倘使没有暴雨,也可以去屋后这条水沟里,将下面筑个泥土坝出来,把湖水往水沟的排水处堵上,然后用脸盆把水沟里的水往外勺干,剩下的就是在水沟里拣鱼了。这水沟里各色鱼都有,不过都是小鱼。泥鳅会躲藏到泥土里,不仔细翻检很难发现。有时也会有意外的发现,我就曾经在水沟里逮到一条长长的鳗鱼。外婆将其与霉干菜放在一起蒸煮,哈,那个香味满屋子都是,蒸煮后的鳗鱼上面溢出很多油,但吃起来油而不腻,味道好极了。现在虽经常吃到鳗鱼,但味道总没小时候这次吃的好吃。
喜欢捉鱼,其实是受父亲影响的。父亲小时候捉鱼的本领很高,因为后爹待父亲不好,常常使得他挨饿,所以他就自己到大溪里去捉鱼来充饥。无论如何,每次他出去捉鱼都不会空手而归。老家里的亲戚叫父亲一般都用本地的方言叫他小名:“鱼头”,意思是“鱼总管”。
在我印象中,母亲是很反对父亲晚上出去捉鱼的,但父亲总是不理会母亲的阻拦。有时父亲也会叫上我和大哥一起出去给他打手电,更多的时候是他自己一个人去。曾经有个暴雨如注的晚上,父亲穿上雨衣雨裤并带上捉鱼的工具又出门了,临出门时母亲还是唠叨个没完。我们兄弟几个在家做功课。我估摸着还不到20分钟吧,父亲就回来了,肩膀上背了两条大鱼,最大的一条,鱼尾巴竟拖到地上,父亲乐呵呵的说,这是他捉到的最大的一条鱼。我们兄弟仨欢鹊鱼跃,开心极了。母亲把家中最大的一个洗澡的大木桶拿来装鱼,竟装不下,只能把鱼头放进木桶内,鱼尾巴让它自己甩在木桶外面。
父亲喜欢捉鱼,但不是很喜欢吃鱼。我是长大后才体会到父亲捉鱼的用意,其实他是给我们兄弟三个捉的。那个时候,大家的日子都是过得很艰苦,我的父母亲两个人的工资要供养我们兄弟三个和外婆,吃穿用度很是紧张,但在饭桌上,自小到大,我家从未断过没有鱼的日子。况且我父亲相信吃鱼会使的小孩子聪明的,所以他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烧鱼吃,有油炸的、红烧的、清蒸的、凉成鱼干的等等不一而足。父亲的厨艺很好,只要是烹鱼,他总是亲自下厨,不让母亲动手。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个虽然也和别的人家孩子一样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但顿顿有鱼的生活,还是让我们感觉日子过得挺快乐和富足。
因为父亲的缘故,所以从小我也就学会了在水里折腾。大约五六岁时,早就和一帮村上的孩子们玩到了湖里,游泳潜水是我的拿手。那个时候大人小孩子都在这湖里洗澡游泳,小孩子抓个脸盆就下水了,根本没害怕水的概念。在大人或小伙伴的指点下,几天功夫就学会游泳了。我一个猛子就钻进水里三四分钟,身体贴着湖底的淤泥快速的移动,可以在30米开外的湖中央才露出头来。湖底的螺丝多的很,总是摸不完似的。每次下水,总能摸到半脸盘的螺丝,可谓是玩水和搞美味菜肴两不误呢。
湖里是没黄蚬的,然而要搞那美味的黄蚬也不是难事,只要到那芗溪里,带上钉耙和畚箕,到溪水中干枯的河岸沙地里,将沙子扒拉开,总能找到很多很多的黄蚬。记忆中,只要是夏天或者秋天,饭桌上总是有螺丝和黄蚬的,加上一年不断的鱼,我的童年少年生活感觉是那么的富足。
芗溪下游的含香堰
在我家窗外望去就是湖边的埠头,这样的埠头在围绕着湖的周边有十几个,人们洗米捣衣洗菜都在这埠头上。用青石板堆砌的埠头是湖虾的龙宫,倘是埠头上无人了,我会趴在埠头上,用棕绳吊着一块螺丝肉,然后放进埠头边上的水里,只要有耐心的等待,总有笨笨的湖虾会伸出长长的头钳来夹吃那块香香的肉饵,湖水清澈的能看到湖虾的身影,只要你慢慢的望湖面上引,那笨虾会不知觉的跟上湖面来,这时,你要悄悄地将一个早就准备在手的小鱼兜,毫无生息地放置到湖虾的身后,然后眼明手快的将它兜起到湖面来。
有的湖虾也是很警觉的,稍有不小心被它发觉了点动静,那么一弹之间,它就在水里消失的无影。那速度,甚至没让你看清它消失的路径,只觉得眼前一花,摆明着到手的湖虾转眼不翼而飞了。再去钓引别的湖虾出动,必须花费很长的时间等待,这是一种耐力和细心的较量。
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其他的玩乐,钓湖虾是我喜欢玩的事情之一。那酷热的夏天,小小身子趴在埠头上好几个小时,屁股翘着,耐心地和湖虾较劲,回想起来都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而且耐心的等待总有丰厚的回报,只要自己那天高兴,趴在埠头上半天时间,总能给外婆带回一盘美味的大湖虾。
钓湖虾必须很清静,一般是在中午一二点左右,人们都在午休。埠头上没人的时候进行。这时间太阳好毒的,皮肤也被晒得漆黑。外婆、母亲总是心疼我,不许我去钓湖虾。但我嘴里答应着她们,却总乘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溜到埠头上去,因为那里是我小时候的乐园,钓湖虾实在是件快乐的事,欲罢不能的。
穿心湖对我来说简直是个神奇的宝藏,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鱼类鳖虾,传说它已经有几十年没干枯了。记得有一年,终于干塘了。村里人搞了十来台抽水机整整抽了两天两夜的水。湖水干枯后,除了捞出大大小小很多种类的鱼外,竟然网到了一条极大的乌青鱼,大概有三四米长,几百斤重,放在湖畔岸上,人们是啧啧称奇。村上八九十岁的老人都说从未见过,不知湖里怎么竟然会生长有这么大的鱼。大鱼后来被当场剁了,分成了数十份,公社的干部家里每家分到了十斤鱼肉,我家自然也有一份的。
数十年后我将这记忆说给母亲听,母亲竟然不记得了。说抓到一条大鱼是确实的,但没我说的那么大。但我总觉得母亲是没在意这事,所以没啥印象了。当年围观后,我幼小的心灵霎时被震撼到了,自然就觉那鱼是极大极大的,对穿心湖也有了敬畏之心,总觉得这湖是极有灵气的。
然而母亲总觉得乡下的环境对自己孩子的成才不利,所以一直希望我能去城里念书。虽然我在乡下小学的成绩都是最好的,但她依然不放弃她的梦想。在我十二岁读初中那年,她终于千方百计托了关系帮我办好了转学到城里去念书的一切。等我父亲用他那辆28寸凤凰自行车带我到了城里学校大门时,我就知道穿心湖将与我渐行渐远了,心中不免落寞。乃至父亲叮咛我要认真读书好好学习的话也没得细听,嘴里嗯嗯应着,心里却想着放寒暑假了就能回到穿心湖的,安慰着自我。
只是没想到父母亲这一年也同时调到了区上工作,家也搬了,穿心湖畔的家自然也让给了别的公家人。从此就很少有机会再回到穿心湖畔了,那段悠然欢乐的童年生活犹如止音符般戛然而止,一晃到今已然三十来年了。
毛家小子天哲于金华
2018年11月9日整理
来源:騰訊空間 作者:毛天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