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山怡情散文专辑
以前住大杂院,人多嘈杂,主妇叫孩子喊的,半夜三更还有夫妻在吵架,搅得人不得安宁。一回家,妻子便关紧门,捂严窗,要把这扰攘拒之门外;几次三番不停地念叨,这个地方没法住,催我赶紧重新找房子。
我倒与他们甚是投缘,左壁姓张,右壁姓王。张姓邻居相貌高古,沉迷《周易》,喜欢唐诗,但是对《周易》的理解也只是半瓶子醋——幸好是半瓶子醋。如果研究周易像专家学者那般,一定不屑和我这样一问三不知的人交谈。
他把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说得玄乎荒诞,但是闲着无事时,一杯清茗相伴,听他神聊,也别有情趣。如果听的人多了,他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感染,说着说着,就像一个根火柴点燃了一堆柴草,忽地起身,在你面前来回走动,满脸通红,唾液横飞,手舞足蹈,还硬拉着听众中表示怀疑的人的手摇着不放,强迫你相信他的观点,如果不相信,他就不撒手。
一次,他偶然看到我在报纸上发表的几篇小文章,往后对我好像格外尊敬起来,从街上买点猪头肉、花生米,白酒,做贼似的,悄悄地来硬要拉上我。我说不善喝酒,他倒像一斤酒已下肚似的,涨红着脸,说我瞧不起他,我只得放下手中的书,跟到他家。三杯酒下肚,他脸色酡红,嘴附到我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从《周易》上看,你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然后他说我将来肯定能成李白、杜甫,或者李商隐。我想说我不写诗也很少读诗,但是他似乎酒兴正酣,聊兴正浓,容不得我插话,最后他终于旁敲侧击道出自己也写了几首歪诗。我连忙索诗,他立即忸怩如新婚的村姑,连连摆手,说不堪入目。在我一再强求下,他方才起身进屋,拿出厚厚一沓。后来,他一旦写成新诗必请我喝酒,说是请我斧正,其实是向我炫耀,当然偶尔还会向我谈起他那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周易》来。
王姓邻居,倒是一位憨厚本分之人,直到我搬家离开大杂院后才时时想起他的好来。搬家那天,他一个人跑前跑后,忙上忙下,连一个灯泡都帮我拧下,一根电线都把它从墙上剪下,甚至一个脸盆,一个铁钉,说这些东西虽小,但是搬到新居处,缺了就不方便。这也让我想起他平时那些不声不响的好处来,接个电线,安个电灯,补个车胎,家中几乎什么东西一坏,立即便想到他,最让我感动的是他怕我搬到新地方人生地疏找不到缷家具的人,跟着我一起来,一个人独立背着一个橱柜从一楼爬到五楼,转换楼梯时那汗流浃背的情景我一直铭刻在心。直到现在,家中什么地方坏了,一个电话,他便会立马赶过来,那份情谊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温暖。
有时,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的邻居中出现一位伟大人物,可能他只会增加我们炫耀的资本,满足我们的虚荣,其实,他并不能对我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帮助,而真正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情趣、快乐、幸福,生活起来更方便,恰恰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的这些芳邻们。
云淡风轻,去公园散步。虽是晚秋,但天气温润,潭水中荷叶依然碧绿。潭水清澈,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水中,像一朵朵盛开的连在一起的棉花,洁白轻柔。
风中含着浓郁的芳香,那是稻的香,花的香,果的香。与秋天相比,春天的芳香就略显浅淡了,春天也许犹如一位少女,太过相信自己青春的魅力,只是淡扫娥眉,略施粉黛;秋天恰如一位少妇,浓妆艳抹,芳香馥郁,透着成熟。
水潭边垂钓者老少都有,他们手握一支钓竿,神态悠闲,恬静怡然。钓者似乎并不全神贯注于水面的鱼浮,眼视远方,他们手握钓竿似乎只是给自己停驻在这秋色里的一个借口,或许这潭边垂钓本身就应该是秋天里不可或缺的一景吧。
我悄悄走近一位钓客,轻轻地询问他是否有鱼儿上钩,他向我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那副悠然的神态倒令我有些惭愧。他真的不是一位真正的钓者,旁边连一个放鱼的鱼篓都没有;也许他在逗鱼儿玩呢,那沉入水底纤细的鱼线,路过的鱼儿也许会误认为那是秋千的线,也许这位善良的钓者用的就是一个空钩,甚至无钩,在这美好的秋色里,谁又会去伤害一个美丽的生命呢。
水面上不时打个水花,钓者说,这里还是有鱼的,水面泛起的涟漪,慢慢扩散开去,在钓者的眼中,也许那是鱼儿微笑的容颜呢。水面落着一朵云,悠然漂移,恰似一朵盛开的小小的莲花,那恰可作为鱼儿游戏的华盖。
我见到过真钓者,他们根据水面泛起的水花,便能判断出鱼情的多寡,下食打窝,忙得不亦乐乎。在水边,他们的眼睛犹如鹰隼般锐利,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鱼钓出水,必会带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还没有除去手上的鱼鳞,他又连忙补食下钩,他们匆匆而又忙碌,鱼情不好,不如所愿时,又急躁不安,不停地挪换地点,一个时段下来,他们或兴奋不已,或垂头丧气。更有甚者,即使钓鱼,他们也把它看成是一场角逐,身边钓客钓到鱼,常令他心浮气躁,急不可奈,一副完完全全职场打拼者的嘴脸,没有丝毫享受闲情的逸致。
想到他们,我对眼前的这些钓者突然增添了一丝敬佩,他们才是真正懂得钓鱼的钓者,那一根纤细的鱼竿只是他们享受这秋色的道具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村居是一味良药
因为老失眠,受不了窗外马路上来往机车的马达声,便带着几本书回乡下老家去,小住一段时间。
老家门前有一条小土泥路,是散步的好去处。小路狭窄,两边藤蔓的触须越过路心缠结在一起,像挽着手的恋人,缱绻缠绵。碰到脸,痒痒的,酥酥的,小心地把它移开;有的地方太过浓茂,得弯下腰低下头才能过去。路边一棵小树的枝条上,立着一只鸟儿,悠然远眺,顾盼昂藏。鸟儿坠弯了枝条,它如同结在枝头的一枚硕大的果子,枝条一颤一颤的,也许鸟儿正在享受着这份悠哉游哉的情趣呢。
绿树村边合。繁茂的枝叶树冠相挨,连成一条浑圆的曲线;它又像一条长长的臂膀把村庄婴儿一般环抱在怀中。蓝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杂色的小花如满天的星斗一般散落在林间树下。偶尔闪过一只野兔,掠过一只锦鸡,蹦出一只青蛙,惊讶之后是惊喜,不禁循着那远逝的身影久久凝视,直到它没入绿色深处。
晚饭时分,父亲挥起扫帚,扫去院中水泥地坪上的尘土。哗——,哗——,节奏舒缓如同船桨划过水面。母亲搬出小方木桌,拿来小矮凳,端上饭碗,拿来老醋拌过的萝卜干。年迈的祖母拿着半块剥去硬皮如棉絮般柔软的饼芯,一小块,一小块,撕下来,放到没牙齿的嘴里,慢慢地嚼着,母亲把菜碗中炒得稀烂的嫩菜叶习惯性地挑到祖母的碗里。
奶奶吃得少,嚼得慢,两只眼睛不眨地盯着我看,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说黑了,有时候,又恍然大悟似地回忆起我小时候饭桌上的一个动作,一句话。父亲一声不吭,就着面前简单的菜肴,端起酒杯,仰起脖子,把杯中最后一点酒倒进嘴中,意犹未尽,又把杯子放在嘴的上方抖一抖,这才端起饭碗,依然是年轻时那狼吞虎咽的吃相。
乡村夜晚最富有诗意的就数星星了。广袤的天宇之上,星星皎洁,它明亮得如同姑娘善睐的明眸。它闪烁如宝石般的光泽常常把人引向浪漫美好的想像中去。看着这星星,我方才醒悟,这么多年我竟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凝视过它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狺狺的犬吠。虫子的叫声透过窗户,如同儿时母亲唱的摇篮曲。头一落枕头,倦意如潮水一般袭来,浸漫全身,睡在乡下的木板床上,安静,舒适,婴儿睡在摇篮里,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第二天清晨,树叶摇曳,晨光把它投到窗户的玻璃上;一只鸟儿用它那尖尖的喙专注地啄玻璃上移动的树影,那图景竟如一幅小小的水墨画般美妙。我竟然是在声声清脆的鸟鸣声中醒了,醒得神清气爽。谁说我深受失眠之苦,昨夜睡得这么香,今晨醒得这么自然。失眠竟然不治而愈了,村居该是一味良药吧。
作者简介: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宿迁市作家协会会员,《宿迁日报》特约通讯员,结集出版新闻作品集《我们这样走过》,多家报纸专栏作家,最多一天曾日发8文。文章散见于美国《侨报》、《意林》、《羊城晚报》、《民生周刊》、《扬子晚报》、《现代青年》、《教师博览》、《辽宁青年》、《特别关注》、《南方都市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教师报》等数百家报刊,多篇文章被命制为中考语文阅读训练题。笔名:青衫居士李君山,微信公众号:jsljs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