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被文人们仰望的女神 ——读《诗经•卫风•硕人》
文/杨琼
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诗，最能体现浓厚的情感和纯正的思想。诗中的那些美丽的女子，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春和日丽，鸟语花香，若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含情不语，飘然而至，那露水般晶莹的美目秋波一转，顾盼神流的瞬间，必然会给人万般柔情，无限遐想。
《诗经》中有各种气质的美丽女子让人流连，如《关雎》中那位让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窈窕淑女；《桃夭》中的那位红妆薄粉、艳若桃花的快乐新娘；《月出》中那楚楚动人、娴静如月光的唯美仙侣；《有女同车》中那位优雅贤淑，环佩轻摇的贵族知己；《野有蔓草》中那位气质清扬、婉约动人的青春少女；《静女》中那位风情万种、调皮淘气的可爱女孩；《蒹葭》中那柔情似水、若隐若现的梦中佳人……这些美女，有如清冷的月光，有如温婉含蓄的梦，有如明亮而充满韵律的诗……让人感受到那清风徐来、蔓草飘曳、佳人灵动的美妙。而我感觉，最值得玩味的，是《诗经·卫风》中《硕人》一篇中对齐侯之子、卫侯之妻庄姜的描写。
《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jiǒnɡ）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íu qí），齿如瓠犀（hù xī），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shuì）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fén）镳镳（biāo）。翟茀（dí fú）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ɡǔ）濊濊（huò），鳣鲔（zhān wěi）发发（bō）。葭菼（tǎn）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qiè）。
诗歌第一章主要介绍庄姜显赫的身世，这位身材高挑的美人儿，穿着锦衣，罩着华丽的披风，她是齐侯的女儿，卫侯的妻子，太子的妹妹，邢侯的小姨，谭公是她的妹婿。第二章便是对主人公庄姜无与伦比的美貌的描写，她的手指像白茅的嫩芽，皮肤像凝冻的脂膏，美丽嫩白的脖颈像蝤蛴一样柔软可人，她的牙齿像瓠瓜的子儿一样雪白整齐，方正的前额弯弯的眉毛，浅浅的笑流动在嘴角，美丽无比，那眼儿黑白分明，眼波奥妙。第三、四章描写陪嫁队伍的壮观，这位高挑的美人儿马车停在近郊，四匹公马多么雄壮，马嘴边红绸飘飘，用山鸡羽毛装饰的车子慢慢驶向朝堂。贵官们今天都早早退去，不让君王太操劳。那黄河的水白茫茫，北流入海浩荡荡，鱼网撒向水里呼呼响，泼喇喇黄鱼鳝鱼都在网，河边上芦苇根根高耸，陪嫁的姑娘个个身材高，随从的武士们个个气宇轩昂。
因为有此诗，庄姜这位颀长优美，衣锦褧衣的美女从此便袅袅婷婷地站在了历史的审美高度，带着她的绝世仙姿站在了无数古诗的字里行间，悠悠千年。
清代孙联奎《诗品臆说》中说：“《卫风》之咏硕人也，曰‘手如柔荑’云云，犹是以物比物，未见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直把个绝世美人，活活地请出来，在书本上滉漾。千载而下，犹亲见其笑貌。”在短小的抒情篇章中，无论多么成功的外形描绘，必然要通过传神的“点睛”之笔，才能真正灵动起来。《硕人》中对庄姜美丽的描写，可谓形神兼备。诗人对手指、皮肤、脖颈、唇齿的描写，刻画出美人那无与伦比的“形”，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寥寥八字，却让静止的形产生了动感，传达出美人那令人销魂的“神”。形美悦人目，神美动人心！就这一笔，顿时气韵生动，性灵毕现，似乎这位美人从纸面上走出来，娉婷地走进你的心灵，摇动你的心扉，激活人们对那具有无限空间的美的遐想。
《神女赋》
姚际恒在《诗经通论》给予此篇高度评价：“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的确，我们从后代的许多诗篇中，似乎都看见了“硕人”的影子，她成了那位永远被文人们仰望的女神，似乎万千变化的美，其心骨都在硕人身上。就如宋玉《神女赋》中描写神女：“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地其若丹。素质干之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guǐ huà）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宋玉梦中的这位神女，虽然灿烂若旭日初升照亮屋梁，皎洁得像明月洒下的光芒，但是她的丰满的体态，温润的容颜，明亮而流转有神的美眸，如蚕蛾飞扬的细眉，鲜亮若点过朱砂的红唇，娴雅美好的神态，既能在幽静处表现文静，又能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的这种形神兼备的状态，让人感觉，“神女”的精神里，藏着一个永远抹不去的“硕人”；还有汉李延年《北方有佳人》中：“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位倾国倾城的北方佳人的“一顾”与“再顾”，似乎也藏着硕人那“巧笑”“美目”的诱惑；再有汉乐府《陌上桑》中那位让行者“下担捋髭须，少年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秦罗敷，曹植《洛神赋》中“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的宓妃，都可以看到“硕人”的芳踪。白居易《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名句，也总不免追随了“硕人”的美丽背影。
哪怕到了现代，诸多现代诗词中对令人魂牵的美人的描写，仍然离不开美丽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刹那的灵动，那种在瞬间牵住人内心整个宇宙的震撼。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所以徐志摩写下：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拜伦写下：
她走在美的光影中，
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仿佛是晨露映出的阳光，
但比那光柔和而幽暗。
戴望舒写下：
像飘过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普希金写下：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德国美学家黑格尔说：“灵魂集中在眼睛里，灵魂不仅要通过眼睛去看事物，而且也要通过眼睛才被人看见。”或许，这就是硕人“巧笑”中的内容，“美目”中的期盼，也是诗歌的永恒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