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最小的人

那天,叫闺女出去买菜,好半天不回来,心里就惴惴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设想:过路口不小心?黑车抢劫?跟同学走远了?陌生人给糖吃?……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心才放下来。

我嗔怪闺女这么久才回来,孩子说:“妈,你看看你这心眼小的,咱家离超市就这儿点路,你说我还能咋的啊,我嘛,就是在里面多看了那些好吃的几眼!”我一边择菜,一边瞅闺女一眼:“我还就是小心眼,我这是遗传,因为俺娘就是小心眼。”闺女一头雾水,我想起那件十几年不曾忘记的往事。

那是立秋之后的一个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一边洗碗,一边唠叨:你说这对象有啥挑呢?差不多就定一个……一听这我就烦了,脱口而出:“又说,又说,别说了行不行?明天我就走了,走得远远的,去山里边找个地儿当老师,以后每月给你们寄工资,我再也不回来了!”这下彻底惹怒了老妈,跟我一样瞬间急了,母亲把碗使劲往盆里一掼,溅出一桌子水:“明天走干啥?有本事你现在就走!”母亲大概不能看我了,扭身出去了。“哼,走就走!”我心里闷闷的。我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真走了,母亲会怎样?当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早已不生气了,跟亲娘,有什么真正的气生啊!天儿还不冷,我正好出去遛一圈。

我要“离家出走”了。我使劲掀起又盖上那个老式板柜的柜盖,声音恰好能让在正房里的母亲听见——母亲知道我的钱包就在板柜里,我推出自行车,过门槛时故意把车子弄得哗啦响——是的,我向母亲宣布,我要出走啦!

我往哪里去呢?对,去一个母亲找不到的地方。迅速拐了个弯儿,顺着大街一直到村外,村边那时还有个麦场,几个麦秸垛正好是我的掩护。这个地方不错,又近又安全。我靠着麦秸垛坐在地上,大路上不时有摩托车闪着雪亮的光疾驰而过,这是白天在外干活的人急着回家呢。大概心虚吧,我总觉得即使自己背对着大路,有矮胖的麦秸垛挡着,路上的行人也能发现麦秸垛下的人影。天上的星星静静地一闪一闪,它们怎么知道,一个长大的孩子还在跟母亲恶作剧呢?初秋的夜风带着潮气,越来越凉,没有外套的我忽然觉得待在家里挺好的。

估摸也就二十来分钟吧,我实在坐不住了,回去吧,厚着脸皮儿回去呗,顶多是一次不成功的“离家出走”。

到了家门口,瞬间我又有个想法:隔墙根儿听听家里的动静,看看俺娘干啥哩。我尽量不让车子出声,在门口支棱着耳朵细听。院子里的灯光越过院墙投到街上,我还担心邻居发现我鬼鬼祟祟。其实我根本不用细听,因为我娘的大嗓门正在“排兵布阵”:“她大娘,你回去叫她大哥去*庄儿找,叫她二哥去*庄找(这俩庄都有我的初中同学)。我听见车子响就撵出去了,出来就没影儿了。我到了小荣(是我同村闺蜜)家,人家院子里也没车子,屋里也没动静儿。你赶紧回去叫她哥骑上摩托去找去。”我在墙外听着,眼泪哗地就出来了——你所有的任性,在母亲那里都是莫大的恐惧;天下的母亲,大都是搁不住孩子吓唬的……推着车子进门,我故作潇洒地说,找啥找啊,看你心眼小的。母亲扑哧一声笑了:“这死妮子,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我不知道母亲会担心成那样。再大的孩子,离开母亲的视线,消息全无时,她都会想出无数种可能。她们是世界上心眼最小的人。在各种艰苦面前,她们身上有一层厚厚的铠甲,唯有儿女,是她们一生永远的软肋。

其实也不惟母亲心眼小。好友讲过她父亲的一件小事:

大学时,她暑假想在外面找家教,找了三四天,也没有合适的,于是准备回家。那时还没有手机,她要是不往家里打电话,家里就无从知道她的消息。她坐着车从市里回自己在县城的家,家就在大马路边上,家里临街开了一间包子铺。她下了公交车,就在公交车开走的一刹那,她看见父亲起身从店里向她这边走来……

提起这事,她感慨:父亲怎么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我呢?在他闲下来的时候,他肯定是一辆一辆地盯着路过的公交车,看了多少辆车,他才看见自己的闺女啊!

前两天国庆期间,一个妹妹在朋友圈发言:世界这么大,只能回娘家!我明白她是在调侃出不了远门,看不了风景,荒废了假期。可是,回娘家不也很好吗?我忍不住写了一句评论:世界这么大,还能回娘家!不是吗?再大的世界,再美的风景,对于出嫁的闺女来说,如果没有娘家可以回,所谓的快乐,总会减去几分吧。

天冷了,得空儿回家看看那小心眼的人吧。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愿我们永远在来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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