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故事】一箸大爷(推荐)
一 箸 大 爷
文/抱璞斋主
1954年前后,那时我十三四岁,上小学二年级。我们庄刚老头的儿子不知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一箸,当时也不知是哪个“住”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那年水大,一直到立秋后,老天还淅淅沥沥的。秋收寥寥无几,种完小麦,大部分村民都去了南方,逃荒要饭。
一箸1.6米的个儿,腰围足有1.2米,那真是膀宽腰圆,力大无比。记得1953年秋,我家三个黄牛拉一太平车的青秫秸棍子,车高3米多,四个大小伙子抗车,硬是没抗倒。一箸在旁边看,哈哈大笑。我二叔1.8米的大个子,气愤的说:“笑什么?看热闹也不帮忙!”一箸说:“帮忙,什么应酬?”二叔说:“你不是劲大吗?打赌,你要是一个人能把这车抗倒,我请你吃一箸!抗不倒,从此就不要逞能。”但见一箸背部抵住太平车的车底盘衡体木,脚一蹬,一个“嗨”字大喊出声,一车的青秫秸棍子应声倒下。接着大家一起喝彩,接着二叔把一箸让到家里吃饭。吃饭怎么叫吃一箸呢?我不明白。
家里忙起来啦,妈妈烙饼,奶奶在鏊子边翻饼,包皮的(里边高粱面,外包麦面),馍筐里的烙馍有一拃多高了,只见妈妈老是拿着一支筷子,量烙馍的高度,我不明白,问妈妈,妈妈说:“去去,没看我这么忙吗?人家一箸能吃这一筷子高的烙饼!今天要烙这两筷子高的饼,自家还要吃……”说着,妈妈继续烙馍。噢,我这才恍然大悟:一箸,就是一筷子,难怪大家给刚大爷起个外号,他能吃一筷子高的烙饼,就叫他一箸。来客吃饭,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刚大爷能否吃一箸子烙馍,我没亲眼看见。
1955年3月的一天,二奶奶家叔叔婶婶带着几个小孩年前去逃荒还没回来。早饭后我上学时,从二奶门前经过,二奶说:“大孙子,你中午放学早点回来,帮我翻饼。”我应了一声上学去了。上午我向老师请假,早回一节课。一到二奶家,只见刚大爷用一架小轧棉花车,给二奶奶轧棉花去棉籽。二奶奶已经和好了荞麦面团,她支好鏊子,要烙馍。我坐下来翻饼。二奶奶看烙馍有一筷子高了,又烙了几个。锅里水烧开了,二奶把削好的胡萝卜片子和切好的小青菜,一起倒在锅里。烧开了,放点荞麦面浆水、盐、辣椒,这便是辣糊汤了。二奶奶把案桌放在堂屋的正当门,端上四个小菜盘,她把刚大爷让坐在桌东边客座,她是长辈坐正面主座,让我坐在西边陪座,还有模有样的。
我刚吃一个烙馍,二奶奶把我叫到外边说:“你先吃一个饼,多喝辣糊汤,吃慢点,等一箸吃饱了,要是剩下饼子,你再吃,行吗?”我听了,点点头,明白了二奶奶的意思。等到后来,刚大爷愣是把那饼子全吃完了,还喝了四、五碗的辣糊汤。
一箸大爷打着饱嗝,说回家休息一会,回来再轧棉花。我只吃了一个烙馍,心里委屈。问二奶奶:“他不是只吃一箸吗?今天我亲眼看到那饼子比筷子高许多,我吃了一个,您没吃,他怎么就全吃完了呢?”二奶奶解释:“这荞麦面不壮实, 烙的小,大了就岔边,看有一筷子高,实际没那麦面的多,乖孙子,以后我烙馍让你吃够算!”谁知二奶奶的这句话,一直到包产到户,改革开放后才实现。有一次我家烙馍。麦面的,薄薄的,鸡蛋炒辣椒,卷起来,我一气吃了四个。我告诉二奶奶:“我吃上烙馍了,我已经吃个够了!二奶奶,您在天国放心吧……”
那时刚大爷为了吃饱饭,他干了几样营生:轧棉花,拐豆腐,推卖面,给人家轧棉花吃饱算,平时在家就把豆腐渣掺和麦麸,放点盐,蒸着吃。反正也是吃饱算。
1958年大跃进后,粮油棉统购统销,买不到黄豆做豆腐,买不到粮食推卖面,这下子活活地饿坏一箸大爷这个大肚汉子。家里经常吵架,刚大妈不让他多吃,说是吃得不均匀会饿死孩子的 。刚大爷脾气大,又饿的受不住,不让他吃,他就对大妈大打出手。怎么办?这样打也不是办法?
1959年春天的一个黑夜,刚家的院子里传出大人孩子的哭喊声。孩子们一起哭爷,惊醒的人们齐奔刚家,我也跑了去。只听刚大妈有气无力地泣诉:“死鬼......你走了......我看倒是好事,也许孩子们都能活出来……”她忍着心痛说这样的话,无奈啊!刚大爷原是磨豆腐的,他喝了点豆腐的卤水走了。刚大妈后来做个梦,说是刚大爷在阎王殿下做事,大米饭、白面膜、鱼肉,随便吃,吃饱算……
50多年过去了, 我一想起刚大爷的模样,总觉得他很是亲切:生活疾苦, 灰溜溜的眼睛,粗圆的腰围,宽大的肩上一根粗壮的脖子支撑着一个比常人大的头,春暖后总是穿着裤头,光脊梁,赤着脚,就这样一直到秋风凉……唉!穷人啊,这样装束省衣服!不是省,是本来就没有衣服......
刚大爷,我们早已解决温饱问题了,您的孩子都好了, 大妈也早去您那了,你们还好吧?
表侄儿衷心地向您问候、祭拜!
孝表侄 熏沐祭奠
2016..9.6.于抱璞斋
本文作者系向阳中学退休老教师,灵璧家园【磬乡文苑】版块版主,灵璧家园网资深元老邵明宣老先生
(作者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