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苇 花 如 雪
野地清苦,浓缩在了三千年前的一首诗里,而这首诗,扎根在人们的心头则是清高,落寞,还带着几分无需让人知晓的单纯与向往,但当它灌注在人们的脑海中时,则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是什么?蒹葭就是芦苇,芦苇就是蒹葭。无需卖弄。
大概凡有滩涂的地方,就有芦苇。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在我老家,沼泽围了大半个村子,而沼泽地里的芦苇,浩浩荡荡,很是葳葳蕤蕤。我们村的人叫它“老河滩”。 至于老河滩有多老,小时候我问太爷爷,他说他也不知道。
因了这个老河滩,一到春天,村里村外的鸟鸣、蛙鸣与虫鸣交织在一起,似乎一下了就把老河滩吵醒。看吧,一枚红里透粉的苇尖儿,像一枚箭镞,“砰”的一声,从冰碴子里拱出,紧接着,它迎风一晃,冲天换下粉色的衣裳,一下子生机了静默的村庄。当苇镞蹿得比我还高时,白鹭、翠鸟、野鸭,还有鱼呀虾呀什么的,安身于此,穿梭于苇丛,一下子将神秘灌满了老河滩。
白露为霜是意境,是诗境,很美,但搭建在我的心头,则是岁月的遗痕。十七岁那年,苇花泛白时,我离开了老河滩,走在了城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与我一同进城的,还有小时候的玩伴儿。走在大街上,我不像玩伴儿那样,手足无措,低眉顺眼,而是腆胸迭肚,趾高气扬的火候,把握的恰到好处,只是满身的腐嗅味儿,能把城里人熏晕。有人问我何以如此,我说是因了我的太爷爷。
“逮鱼摸虾,饿死全家。”在我的记忆中,太爷爷没下过地、没种过田,一年到头不是逮鱼就是摸虾,用太奶奶的话说,他一辈子不务正业。尽管这样,却没有饿死全家,用太爷爷的话说,老河滩遍地是宝,就看你找不找。
是的,在太爷爷的眼里,老河滩遍地是宝。我三五岁的时候,跟着太爷爷给人看病,见他号完脉以后,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抓出一把破根烂叶、鲜草干果啥的送给人家,就是没见过他给人开过药方,他老人家去逝后,我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太爷爷不识字。
第一次跟着太爷爷进老河滩,是在秋天,苇花抽穗时。他牵着我的手,我跟在他的后头,赶着一群鸭子。那次,我见到了螃蟹在泥巴中横行、黄鳝在浅滩上蜿蜒,知道绿皮的鸭蛋原是在草甸上捡的……后来,我跟着太爷爷进了多次老河滩,而我印象最深的,则是摸鸟窝儿。
那次,我是随太爷爷去挖苇根。苇丛深处,见七八根芦苇,拢在一起架着团枯草,乱蓬蓬的,太爷爷说那是鸟窝儿。鸟窝儿我是没见过的,不知窝里藏着什么宝贝。我想看个究竟,但鸟窝儿架的太高,拢在一起的芦苇力量很大,我是够也够着,搿也搿不倒,只好给太爷爷撒骄。太爷爷经不住我的央求,用镰刀勾倒那几根芦苇,我见那鸟窝儿,象太爷爷常戴的瓜皮帽儿,圆圆的,凹陷成了一个“瓢”,而那只“瓢”里,还垫着些羽毛,软软的。现在想来,鸟们很是享受,我也很是享受。鸟窝儿里没有小鸟儿,也没有鸟蛋儿,甚是让我失望。不过,还没等我从失望之中缓过神来,就听一阵愤怒的鸟叫声,“喳喳喳”地由远而近,只见,一只肚子上洁白如雪小鸟,从不远处的苇尖上掠过,箭一般地冲向我的头顶,吓得我捂住了脑袋……后来,太爷爷没带我进老河滩,他说:逮鱼摸虾耽误庄稼,没啥出息,还是好好去念书吧。
再后来,太爷爷走了,老河滩也夷为了平地,而我离乡也三十多年。但是,时至今日,我总也忘不了老河滩,忘不了太爷爷,忘不了曾经淡紫过、暗绿过、粉白过的芦苇荡。
本文发表于《历城》
收录于《中国作家网》原创栏目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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