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成燕丨记忆中的那个深秋
又是一个深秋时节来临，厂子里的那两颗桂花树开了又败了，而车间里依旧是机器轰鸣据沫飞扬，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手里的活，我也不例外。此时，我又自然而然的想起他，他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三年了，三年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忙碌还是清闲，只要我一走进车间，总是会想起他，他那张带着率真的笑脸也总是在我眼前萦绕。
三年前，我还是一位全职家庭主妇，每天围着孩子和老公打转，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洗洗涮涮，天天如此。感觉人生越来越没有了目标，更可怕的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孩子一天天大了，上了小学，和老公的感情却还是不温不火的，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我沮丧而忧郁，快乐离我越来越远。
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我走进了一家家具厂，从此开始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忙碌但快乐着。那时我们正在为新矿的单身宿舍加工一批大衣柜，要得很急，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而我刚去什么也不懂，只能跟着干点杂活。我所在的车间里有十来个同事，其中，有一位小伙子，年龄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总是默默的，很少说话，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给了我很多帮助。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一天，他突然问我：“你结婚了吗？”我笑了，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女儿都上小学了。”他有点不信，问我多大，我告诉他已经三十岁了，他还是不信，我故意叹了口气说：“哎，没有办法啊，长了张骗人的脸。”他一听就笑了，我发现他的笑容干净而美好，可爱的像个孩子。其实他就是个孩子，只是要比和他同龄的人成熟的多。通过交谈我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今年二十二岁，由于家庭困难，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了，先后换了几份工作，他的理想是学汽修，因为他对机械很感兴趣。他悄悄地告诉我，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对这个地方厌恶透了。是啊，谁能不厌恶呐，无休止的加班，过度的疲劳作业，和令人无法忍受的噪音，很快我也开始厌恶了。
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虽然他很少和别人说话，可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的话却很多。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没有隔阂，没有虚伪和做作，我们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自然和亲切。
有一次，我病了，两天没去上班，回到车间时同事们都送来问候和关心，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的喝水。后来班长派我给他打下手给一批货架铺上板子，货架摆在油漆房的门口，离我们车间有几十米的距离。我抱着板子跟着他来来回回地跑，试尺寸。那天的阳光特别的好，是深秋时节少有的晴朗天气，他总是抱大点的板子把小的留给我，阳光下，我看到他的额头闪动着细小的汗珠。他突然问我：“病好了吗？”我回答：“好了。”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以后你干活别那么实在，不然会累坏的。”他说。“嗯。”再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的脸红了。
在工作中，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对木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给我介绍各种材料的用途和各种板子的质地，教会我如何推好手刨子，怎样把刨子磨得又快又好，还给我讲解各种器械的工作原理……我的性格变得开朗而活泼起来，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一次难得的清闲，我们并排坐在一垛高高的密度板上聊天，车间里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我们晃着脚，像小时候坐在矮墙上玩耍一样惬意。他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我摇摇头：“不知。”
他不解地看着我：“你跟你老公没谈过恋爱吗？”
“没。”我老实地回答。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难道你没恋爱过就结婚了吗？”
我知道他会这样问的，很多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苦笑着不知道怎样回答。
他扶了一下眼镜若有所思。
“其实，婚姻不一定要有爱情，爱情也不一定是婚姻的唯一选择，你能明白吗？”我说。
他摇头。我笑了。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我看着他问。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碰碰他的胳膊故意逗他：“说说嘛，我想听。”
“也没什么的。”他仍低着头，但是表情已经沉迷在回忆中了。他说，“两年前，在我家隔壁住着一个女孩，长得很清秀，每天我上下班都要经过她家门口，她总会笑着跟我打招呼，我每次看到她心里都会感觉很甜蜜。”
“嗯，很好啊。”我说，“后来呐？”
“后来……”他咬咬嘴唇，有点苦涩地说，“其实，我是个很自卑的人，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而我自己连一份正式的工作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事业。虽然我心里很喜欢那个女孩，可是却一直不敢表白，我没有能力给她什么……唉……”
我无语。
他接着说：“再后来，我们家终于买到了房子搬了家，从此再没见过那个女孩，虽然有时候很想去找她，可是又觉得自己现在太穷，太没出息，等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经济能力，我一定会去找她，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在这里就算再干三年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我已经二十二岁了，青春很快就要溜走了，不能再犹豫了，趁着年轻我要选择一样自己喜欢的行业。”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定，让我感觉到此时他不再是个男孩而是个男人。他有责任，有理想，有信念，他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更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我突然对他肃然起敬起来，想想自己这么多年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真是在浪费生命。
“你真的快要离开这里了吗？”我轻轻地问。
“嗯。准备干完这个月就不干了。”
“那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是多少？”
我告诉了他我的号码，他掏出手机很认真地输入进去。我们再没说什么了，心里想着遥远的未来有点迷茫，将来会怎样，谁知道呢。
终于到了他要离开的日子。那天晚上下班很晚，别的同事都提前走了，只留下我们两个在后面打扫卫生，我们干完所有的活，收拾好所有的工具，靠在台钻旁休息，他幽幽地对我说：“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
“真的吗？”我的心沉了一下。
“嗯。”他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终于要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了，我恨透了这里，浪费了我两年的时间，要是两年前我去学汽修现在出来都可以当师傅了。”
是啊，年轻就是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梦想，有追求，有魄力……年轻就是最大的财富。
“跟你师傅说过了吗。”我问。
“谁也没说过，只告诉你一人。”
“嗯。”
“师傅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说，“除了你不会有人理解我的。”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就连我的父母都不支持我的想法，在你来这里之前我每天都很少说话，跟班里的同事没有共同语言，他们都觉得我小什么都不懂，其实我的思想要比他们想象的成熟的多。直到你来了，我觉得你能懂我，我愿意跟你交谈，跟你在一起感觉轻松愉快。”
我又何尝不是呢。能够认识这样一个朋友真好，可惜时间太短暂了，仅仅两个月，两个月，我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想去合肥学汽修。下个月就去。”
“祝福你心想事成吧。”我真诚地说。
他又笑了，笑容里有明显的忧伤。然后沉默。
下班的时间早到了，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我说：“回去吧。”
他熟练地扒下了车间里的总闸刀，所有的灯都熄了，黑暗在刹那间席卷而来。
走出厂子的大门，他冲我挥挥手，转身离去了，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心里涌出一股悲伤，泪水在眼眶里聚集，我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抬头看看墨黑的天空，月亮在头顶上明晃晃地看着我，几颗星星若隐若现，犹如我心里的泪，晶莹剔透。难道月亮和星星也了解我此时的心情？我是多么多么不舍得他走呵，我的朋友，感谢你这两个月对我的帮助，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阳光的心情，感谢你让我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让我懂得了人活着要负责任，要有理想，有目标，有希望……
作 者 简 介
况成燕，笔名燕归来，淮北作协会员，作品散落数十家媒体，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写作，感恩成长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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