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兰丨希花(小说)
我十六岁的时候,大概是青春叛逆期。母亲有时常数落我,说我小时候聪明伶俐,想不到长残了,不如我姑妈的女儿希花。说希花虽然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聪明异常,言外之意明显带有一丝艳羡。
我听说过二姑妈有一个小女儿,是个瞎子。可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到过舅家。姑妈家在山高路远的八达山上。想想也是,家人纵使带个眼睛看不见的人翻山越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希花对我充满了好奇和神秘感。我想像着希花到底长啥样,也想见识她一下。母亲越是这样说,我想见希花的愿望就愈加强烈。虽然我对母亲的所说之言有点不屑一顾,甚至有点怨言。
机会终于来了,那次姑妈回了躺娘家。姑妈是不轻易回娘家的,隔很长时间才看看年事已迈的奶奶。这次姑妈特地邀请我去她家小住几天。
我和姑妈淌过了一条河又爬过了几座山,终于到达目的地。我这才知道这么高的山上居然还有如此平坦宽阔的地方。村庄北面是一座山,杨树和柳树映衬着寂静的山村。
进了姑妈家的大门,姑妈搬了个小板凳让我坐在院子里。时值夏天,喜花搓着双手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叫她坐,她不肯坐,反而示意让我坐。
希花从里屋搬出一张小凳子,坐在了上面,还礼貌性地跟我打了招呼。她的脸很白皙,白里透粉。头发很长,很粗,在脑后绑了个麻花辫。我仔细地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的确显得已众不同,眼睛里没有了神韵。她坐在小凳子上,双脚并拢着,双手搭在膝盖上,仔细地聆听着我们说话,不经意地还问一句。虽然她眼睛看不见,但是很活泼,伶俐。
天色向晚时,希花走进厨房,我也跟着走了进去。我看见灶台上放着好多焪的土豆,便拿起吃,希花不肯让我吃,说那是凉的,执意要给我焪新的吃。
希花提来一篮土豆洗净,放在锅里焪。她坐在灶台前面的一条小矮凳上,熟练地往灶膛里添着麦秸秆,红红的火焰映射在她的脸上,好似一朵晚霞中的野菊花。她一边和我聊着天,一边烧火。
她比我大一岁,我应叫她姐。那天晚上,我和希花睡在一铺炕上。
希华不在的时候,我按捺不住疑惑的心情问姑妈希华眼睛的事。姑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希花的眼睛是后天致瞎的,在她三岁时害了一场眼病而导致失明。失明后一直啼哭不已,无奈姐姐们轮流把她背在肩上慰藉她。姑妈说完沉默了。
一股痛楚立刻涌上我的心头。我知道这对希花,对姑妈是多么沉痛的打击。为了不触及姑妈的伤痛,我沉默不语。我不想叫姑妈沉浸于往事中,这对谁都是惨痛却又豪无办法的事情。怪不得奶奶老说姑妈走到哪里心里搁不下希花。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希花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扫完院子又扫屋外,几乎扫得纤尘不染。我一直在默默的看着她,因为我想帮她,她歉疚地说我是客人,根本不让我动手。她一边扫,一边有意无意地跟我搭着话。
希花扫完后,肩膀上挑着两只水桶出门了,我问她,她说是去挑水,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我欣然同意了。我想看看希花是怎么把水挑回家的。
我跟在她身后,也就是四五百米远,到了她们村里的泉眼边。泉眼是用水泥方方正正地围砌起来,大约一米高,泉水清澈透明,溢流出来成一条细细的小溪潺潺向东南流去。旁边不大的地里种有蔬菜,一片生机盎然。
我一直跟在她身后,我始终想帮她,她执意不肯。我见她把水缸都挑满了。做了早饭,洗了锅和碗,喂了家中的几只鸡和一头猪。
我和她又坐在院子里聊天,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我们身上。这时希花从里屋拿出来一只鞋垫开始绣。那是一个把洗过的旧布一层层用面糊粘在一起铰过的鞋底样,最上层是用洁白的新布粘的,鞋底边沿用缝线固定住,白布上用蓝笔和尺子画的十字格,用五颜六色的彩线绣了繁琐美丽的图案,村里的女子们都在绣。我看着这些让我头痛的图案,简直目瞪口呆,又自叹不如。我虽读过书,但这是怎么都学不会的,因为好奇曾尝试过好多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怪不得母亲奚落我。
就这样希花一直绣到中午,大概手困了,走进厨房弄中午饭。吃了中午饭,她提议和我到地边去逛逛。我欣然和她一同前往。
我们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一直往东走,右侧的地里种着苦荞和豌豆,时值八月,有了雨水的恩泽,这些庄稼长得生机勃勃。太阳热烘烘地照在我们身上,我们有点疲乏,便坐在一棵白杨树下休憩。
我问她喜欢夏天还是冬天,她说喜欢夏天,夏天热了可以坐在树底下乘凉,冬天冷只能坐在炕上取暖。她说冬天几乎不洗衣服,夏天把冬天穿的衣服洗净,以备冬天穿。这又让我很惊诧。
第二天中午我小睡后,看见希花在一个瓷盆里洗一件上衣。她有一个木制的衣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件干净的衣服。我问她为什么不穿箱子里的衣服。她说自己是个瞎子,如果以后父母不在了,说不定自己没有衣服穿的时候,到时候再拿出来。我没有再说话,眼眶里却慢慢的涌出了泪。
她把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充实和忙碌,这是我怎么也无法比逆的。相同的年纪,我做事那么的随心所欲,懵懵懂懂,有时候还哭哭啼啼,从来不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此刻的我在她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我们在麦场上散步,在山上一边漫游,一边采集美丽的野花。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
傍晚,希花在厨房里擀面条。擀好面,又择菜,我一边给她打着下手,一边仔细地看着她切面条。我见她手起刀落的一霎间,切得那样粗细均匀,这天晚上,她给全家人做了一顿香喷喷,劲道十足的面条吃。
姑妈给我透露,说希花曾悄悄地问她我长得是否好看,我和姑妈都情不自禁地笑。希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能分辨出美和丑,在她心里一定有着美与丑的轮廓,也许在她黑暗的世界里是一片光明,一片五彩缤纷的。
姑妈还说希花什么都会做,还给自己做鞋穿,虽然做的算不上精品。我又一次感到自叹弗如,心里在默默的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学习她。
九十年代后,姑妈举家迁移到了新疆。从此我一直没有见到过希花。可在我心里一直惦念着她。
有一年,金花姐从新疆回来探亲,我迫不及待地问起希花的近况,姐姐很高兴地告知我希花已经结婚的消息。叙说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长得帅气的男人爱上了希花,并且娶了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听到这个消息我既感动又兴奋,心里替她高兴了很长时间。我在心里为她祈祷,默默的祝福她,祝福她幸福快乐,我的表姐。
去年金花姐又从新疆回来,我不由自主地又问起希花的近况。金花姐告诉我希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正在读初中,男人在外面打工。
我想希花一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因为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可依靠的肩膀。
是啊,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有一个人和你相聚,相偎相依,磨合守望,度过一生。这,就是爱情。
作者简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土族。现居山西运城。新媒体《行参菩提》2018年度十大金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