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凌：10块钱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第一个同学接钱时，手是颤抖着的，而等着接钱的我们，都张大了嘴巴发出“啊——”的惊呼，好像我们立马就是地主老财了！

10 块 钱 

文 ‖ 张亚凌

在县城参加完物理竞赛，领队的老师把我们8个人喊到一起，给每人发了10块钱。对，你没听错，是10块钱，我的手从没摸过的大钱。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第一个同学接钱时，手是颤抖着的，而等着接钱的我们，都张大嘴巴了发出“啊——”的惊呼，好像我们立马就是地主老财了！

每个人都拿着10块钱，激动得像一锅沸腾的开水，翻滚着10块钱绽开的想象的浪花，领队老师好不容易才使我们安静下来。“你们给学校争光了，拿着手里的钱，老师带你们吃一碗羊肉泡馍，坐车回去，还能剩点零花钱。”

同学们都欢呼雀跃。

“羊肉泡馍！”我才说了一遍，就感觉有口水往下流，赶忙抹了抹嘴巴。又盯着手里的钱看了好一会儿，10块，我的！我抿了抿嘴唇，走到老师跟前，怯怯地问：“老师，我能不能留着钱不吃饭也不坐车？”

老师看着我，反问道：“饿着肚子，20多里路，你要想清楚。”我下决心般点了点头，——手里攥着10块钱，有啥做不到的？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像往日那样甩着手蹦着跳着哼着歌，而是一直很小心地按着衣兜，好像钱长着翅膀会飞出衣兜。也不敢将钱攥在手里，更怕被人看见。一遇到人，我就显得很紧张，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有钱，还是10块。心里真的很高兴很高兴，甚至都想说给路边的每一棵树。满心欢喜却又不敢笑出声，——不被分享的快乐是严重缩水的，那种感觉很别扭，很难受。

拖着疲软的腿一到家，舀了一瓢凉水猛灌，拿起冷馍就啃，——既渴又饿，前胸贴后背了！而后就笑了，出声地笑，响亮地笑，恨不得抱住院子里的每棵树都亲几口。爹娘也笑了，说那小子考好了，想着奖状哩。我不解释，只是笑。

一个人时，就拿出10块钱，看着，摩挲着，脸上就开了朵花。种种诱惑在心里翻江倒海般闹腾着，我就是强压着。啥都不能买，一买就破开了，就不是10块钱了。10块，是我摸到过的最大的票面。我几乎是煎熬般抵制着种种诱惑，努力保持着完整的10块票面。

曾经一度，我看着它，描着画着，越画越像，——要是真能画出一叠10块钱就好了。

一天，娘阴着脸，一进门就冲着爹抱怨：“门户紧如债，背着锅儿卖。借不下钱，咋办？”原来娘借了几家，非但没借到，还被人家埋汰：

“他婶子，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你上次借的没还……”

“不是不借你，你有借的心也没还的力……”

娘给爹说着，说没借到钱倒借了一堆难听的话。说着说着，娘就撩起衣襟直抹泪。我看着也很难受，转了几圈，才回到屋里取出了那10块钱。

“够了够了！”娘接过我的钱满脸惊喜，我都没有讲完过程，她就喜滋滋地拿着钱准备门户去了。

在娘转身的那一刻，我流泪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下意识地摸衣兜，是希望能摸出10块钱还是摸着自己的遗憾，我也不知道。我的10块钱，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娘也没有再次提起，也没有夸我懂事。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了，正在烧火的我给娘说道起来，说我的10块钱，说我饿着走了20多里路才攒的钱，说得我很难受很委屈：我的10块钱，想都不敢想的大数目，就那样被娘拿走了，还不声不响。娘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没接我的话茬，我就无趣地闭了嘴。

一天，我发现了弟弟的小秘密，——他卖了中药的钱私藏了起来，3块8，没有像往常那样交给娘。

我的钱——10块钱——都被家里花了，他竟然自己攒钱？自私的家伙！

我继续盯着他。

第二次卖了药材，2块3，还是没交给娘。

两次了，铁证如山！他，私藏——钱，胆真大！

我终于忍不住了，更多的是委屈与愤怒，气呼呼地说给了娘。娘只是抬眼看了看我，又顾自忙着手下的活儿。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就此放下，遂将弟弟揪到娘面前。“给咱娘说，你偷偷藏了几块钱？”我解恨似的踹了他一脚质问道。他低着头，不说话。“说啊，哑巴了？”他的沉默更加激怒了我。

娘开了口，我娃不想说就不说，该干嘛就干嘛去。

娘咋能那样啊？气得我干瞪眼直跺脚。我的钱呢？还是10块啊！各种想不通在心里闹腾着，压都压不住。那个气啊，冲撞着踢打着我的胸腔，几乎要炸毁我。可怜的我，却没有宣泄的对象，——我又都把偏心眼的娘咋样啊？

弟弟转身，都走到了房门口，他停住了，回过头对娘说：“我也想像我哥那样，给你10块钱。”

至今想起这事，我的脸还像猴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