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喑璞:邻 居
邻 居
谢喑璞
因工作的调动,我从县城的旮旯搬到了临大街的一幢居民村,我俩口子甭提多髙兴了。可是烦恼的事却接踵而至。
我的邻居陈凡是一位二十几岁的漂亮而颇风流的少妇。她有一个七岁的儿子,爱人在外地工作,她在饮食公司当经理,第一次给我的印象就不好。
我家刚搬上楼没几天,素不相识的她便故意浓妆艳抹地拜访来了,同时飘进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我连忙起身让座,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她微微一笑,竟说口不渴。她也不坐下,倚在门旁,双手抱在胸间,一只腿弯靠在另一只腿上。虽然她身材苗条丰满,一头微波似的披肩黑黑亮亮的发衬托着桃花也似的鹅蛋脸,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但我看到这架式,心里就极不舒服。我只好将杯子放在桌上,尴尬地“嘿嘿”勉强笑两声,说不出什么得体的话。
她放下双手,肩膀像外国人那样轻轻耸了耸,算是对我倒茶的表示。她的头向里一别,声音挺大挺尖:“你家小尹在烧什么啊,真香!吃什么好的?”口气像村妇串门儿那样随便。“听说你家小尹在一中教书,往后还要她照顾哟!”热辣辣的自光向我扫来,我忙低头翻着书。
妻子在厨房弄午饭。我一向不善同女人说鸡毛蒜皮的事儿。只得“嘿嘿”干巴巴笑着。“就是,就是,互相帮助嘛。”我岔开话头:“你坐嘛,真不好意思,到处堆得乱糟糟的。”边说边整理案头,桌上狼藉的书刊杂物。
可能瞧我局促的样子,她妩媚地轻松一笑,“不关事,我家比你这屋里还乱呢。你们俩口子都是老师,我这下可沾大光了!”忽然,她伸手从桌上拿过一本《清宫秘史》,那似乎抹了口红显得红润的小嘴一咧,“哟秘史。拿给我瞧瞧吧!”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把书拿在手里卷起。我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她那含笑做大眼斜睨着我,说:“你现在是我的邻居了,以后少不了要经常向你讨教呢。”她弯下细腰,吹了吹凳面,唯恐把她那银白色挺括的裤子搞脏,这才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皮鞋尖轻轻点着地板。“这栋楼住的人真那个,使人烦恼,隔几天我想清你……”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急忙打住话,站起来洒脱地折了出去。我望着她窈窕的身姿,蹙紧眉不禁摇摇头。
妻子腆着个大肚子出来,满脸不高兴地撇嘴大声说:“谁叫你借给她?哼,她那样儿像酒吧间歌妓,晓得看书?”
看着妻子愤懑的神情,我不禁一愣,“唉……,人家是初次,怎么好拒绝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对她……我多回避就是了。”
“小尹,你那口子文化高,人又帅,好福气哟,我真羨慕!”陈凡碰到我妻子常毫不顾忌地玩笑说。妻子便气得双手发抖,关上房门狠狠说:“无赖!少往我家窜,看到你我就恶心。呸!”陈凡见动了真格的,也就不再这样说了。
那天我正上课,突然接到不知名的一位妇女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小尹快生产了,要我立刻去医院。刚跑到医院门口,便和一个女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原来是邻居陈凡。
陈凡满头大汗,通红的脸上粘着一缕青丝。“你愣什么,快去产科产房。小尹的床位是三十号,快去!我回去拿些必用品——笨蛋!”陈凡竟脱口骂出,急冲冲走了。
一会儿,陈凡骑车到了,她匆匆从背后车把上取下茶瓶,煤油炉等杂物,将这些有条不紊地放进三十号的床头柜里。“谢老师,别慌张!”她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微笑着朝我说:“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尹哟,我去上班了。”她出门跨上自行车后忽又想到什么,下车向我说:“嗨,傍晚我再拿床被子来。”停停又说:“小尹上床后,你便煮蛋给她吃,红糖、鸡蛋都在柜里头。”说完上车沿水泥大道飞一般驰去。直到看不见了,我才想到连“谢谢”一声都没有呢。
妻子满月后的一天,我逗着襁褓中的儿子,又将陈凡的帮助重新提起。妻勉强地笑笑,说:“那天陈凡见我很难受,找来担架,同张二姐将我抬到医院。不过,她那么漂亮风流,爱人又不在身边,会不会讨你的好呢……”妻子见我愤怒地盯着她,红脸了,嗫嚅着没再说下去。
我的血液这会儿加快了流动,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结婚三年了,我第一次对妻子产生不满,发现她脑子的角落里,竟还有这么龌龊的想法。我忍着火,极力平静地说:“小尹,人家陈凡是一片好心,都是看在邻居的份上,怎么会有坏心眼儿,以后不要乱说!”
“你——屁!你随她去吧,她放屁都有香味儿!”妻子竟嘤嘤哭泣起来,从我手中夺过孩子跑进里屋,“砰“地关上了门……
自此,我心里感到很不对味,为了家庭的和谐,尽量回避着陈凡,同妻子也避免谈及这个邻居。陈凡像没有窥测到我们的心思,见着面还是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她那逗人喜爱的孩子依然“叔叔“长,“叔叔”短地叫嚷,这下可弄得我有些狼狈。然而毕竟是邻居,那天终于遭遇上了。
又是星期天,妻子照例值班,孩子在外婆那里。我看了会儿书开始搞菜。这时,门无声地开了,陈凡站在门口。她今天穿着洁白的紧身尼龙衫,绿色的拉链衣敞开着,露出富有弹性的胸脯,一张红润的脸放着光彩,下身穿着牛仔裤,红色的高跟皮鞋,浑身洋溢着一种颇为野性的蓬勃气息。
“谢老师,看在邻居的份上,你教我用电脑行么?”她那如一泓秋水的杏眼诚恳地望着我。见我避开她的月光沉吟着,又开口道:“现在全是电脑计帐,我又不会,真急死人哪!”她长叹一口气。
想到小家庭的和谐,又见她这身打扮,不禁紧了紧眉头。推道:“下午叫小尹教你吧,我忙着要备课,真对不起。”近来,楼上人都说她作风不正,录音机把搂板都震颤了,二楼李幺婆说陈凡是个不学好的骚女人。
谁知听我这么说,“呼”地站起来,将椅子生硬地拖回原处,一步跨出门,甩进一句话:“哼,大学生,好大的架子!我男人大学生不像这鬼样子!”“砰”,她的房门狠狠关上了。
我被她这句话臊得满脸通红,好在妻子不在,又没有外人,不然真叫我无地自容。这个女人简直岂有此理!但也怪,陈凡这句话搅得我一上午心绪不宁。吃午饭时,妻子听我说后,气极了,饭碗“砰”的从手中掉在桌上,正在聚精会神吃奶的孩子惊恐的睜大眼睛望着妈妈。“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同这种女人啰嗦,对你没好处!你不晓得叫她出去?结婚三年了,你倒变得像家猫见了腥!……”
我感到人格受到极大的污辱,血管像要爆裂,太阳穴“突突穾”地响跳着,我强忍住没有将握紧的拳头打下去。几乎是喊叫说:“你不要没有羞耻!自己作贱自己!”吼完这句,我乏力地躺在床上,饭没吃几口肚皮却胀鼓鼓的。
妻子一愣,依然小声骂着。
突然安静了。我抬头一瞧,陈凡悄然无声地站在门口,一双眼射出凌然不可侵犯的目光。她双手抱在胸前,颇轻松地说:“我说小尹呃,你嘴巴要一天三顿潄,别尽吐脏东西。论水平你是大学生,比我高一截儿,可我有我的长。你还真有意思,在自己男人面前说我行为不正,醋劲也大,嘿,道人长短是最没有道德的人!”这会儿,陈凡真像只雄鸡,说话像放炮:“哼,什么腥?什么猫?我穿得漂亮关你屁事!你要那么说,算你有眼力!……”.她似乎觉得过火,剥颗糖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扬长而去。
妻子气得嘴唇啰嗦,脸色发白,说不出一句话。我是又气又恨,张不得口。
这事发生后,陈凡在屋里常常高声骂她孩子,什么“没羞耻”呀,“不得了”呀等等,妻子和我都疑心陈凡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骂我们,妻子一听,长着脸说:“吵架我不是对手,让她骂,总有一天会报应!”
一天晚上,我和妻子都睡了。一陈嘈杂声将我惊醒,我披衣起来打开门,人们纷纷说公安局在三楼抓人,我感到这栋楼确也不平静,净住些五花八门的人。第二天,妻子高兴地对我说:“陈凡的孩子被一个女人和一个女警察带走了,硬是活报应!只可怜她孩子遭罪了哟!……”我不禁呆住了,一忽儿想到陈凡妖娆的打扮,溜尖的高跟鞋,刺耳的音乐,嗨。这个邻居呀……不久,楼上楼下又闹动了,陈凡是了不起的英雄,敢于向坏人做斗争,负伤住院了。我和妻子听说,不由面面相觑,又呆住了!这怎么可能呢?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确是事实。原来三楼吴家两个姑娘要扭着陈凡为教她们跳舞,一连十多晚,陈凡哄睡孩子便上吴家当指导。一晚,陈凡从厕所转来,依稀听到一家屋里传出“老子杀死你!”的怒喝声。于是她轻轻移步窗前,眼睛贴着窗格缝儿一看,里面烟雾蒙蒙,七八个男人光着背甩着白花花的纸牌,一个似男非女的男人手握一把亮闪闪的匕首,低沉地骂着,大概输红了眼……,后来,陈凡领着公安人员带头冲进那屋……
经过打听确实,住在医院。这位辣椒似的风流女人的形象刹时高大起来,那夜我和妻子足足谈了半夜,最后我提议明天去医院探望她,妻子急忙点头赞同。天将亮,我却一点不睏,我想在她伤好出院后一定要在短时问内教会她使用电脑,以此弥补我深留心底的愧疚。
第二天,我买上水果,鸡蛋等食品,和妻子赶到医院。医生和陈凡所在单位的负责同志对我沉痛地说:“陈凡被歹徒刺中眼侧,可能危及左眼。公安局今早已将陈凡专车送往省城医院治疗去了!”我不禁目瞪口呆,手里的网兜“扑”地掉在地上,鸡蛋抹了一地。我猛地上前拉住那位负责人:“同志!陈凡会做账吗?!”那位中年负责人先是一愣,莫名其妙的望着我。继而笑道:“哦,你是她老师?太感谢你了!她的电脑己经很熟练,会做账,她可肯上进着嘞,有时老同志都比不上她呢。……”
我不知道是怎样和妻子回到家的。良心的深深遣责使我恍恍惚惚,一连几天食不甘味。闭上眼,陈凡那总是热情的微笑,尖刻毫不修饰的语言,便一齐向我袭来,仿佛那绷着纱带的眼睛盯着我,在眼前跳跃……倘若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我真想向他祈祷,让我和妻子能永久地看到她那蓬勃炽热的美丽杏眼和快乐的笑声。想到—月来陈凡和我与妻子的一切,我常常陷入深深地沉思,总觉得我和妻子千真万确的缺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