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往开来的儒者风范——读徐复观《学术与政治之间》
最早接触到的徐复观先生的作品是《中国艺术精神》。二十多年前,在天津百货大楼对面的新华书店中,买到这书。当年,既不谙世事又对庄子知之不详的我,读这本书的感觉真是如堕五里雾之中——毫无头绪!然而,正是这本《中国艺术精神》让我认识了“利用授课间隙时间历经五年而创作了这本书”的徐复观先生!
这些年来,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徐先生的事迹和学术成就,然而,却无缘再次正式拜读徐先生的作品。这本《学术与政治之间》恰好向我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这本《学术与政治之间》,前些年也曾在大陆出版过,然而由于两岸的不同价值取向,故而书中的很多篇目变成了有目无文的存目,这无疑是颇为令人扫兴的一件事情。而这次九州出版生引进的《徐复观全集》极大程度上保持了原著的面貌,可以说是给读者提供得窥全豹的机会。
这本《学术与政治之间》是徐先生从1949年起到1956年之间,几十篇文章的合集。在这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徐先生在这段时间的思想轨迹、人格魅力、学术建树以及儒者情怀。诚然,在这本书中还存在着一些略带情绪化的表述,揆诸具体的年代背景,我们对这些表述当抱着理解的态度予以分析。虽然这些表述,为徐先生所主张的学术应当与政治分离的说法抹上了一笔灰色调,然而,从广义的角度上来说,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分野却也未是泾渭分明的,例如,当年马一孚先生办复兴书院,虽然远离政治,但也不得不接受蒋介石的拨款。而最为典型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傅斯年,为了实现他的学术理念,让学术研究工作顺利展开,也不得不以从政的方式,为史语所筹集资金。在此,我更愿意采用郑板桥读书“学一半,撇一半”的态度,了解一下在本书中,徐复观先生的立身处世的风采。
统观本书,笔者个人认为,徐先生在这本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情怀和精神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徐先生热爱中国文化,坚信中国文化的价值,尤其是儒家思想中的核心精神。徐先生指出中国文化,充满了“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忠恕精神,然而“中国文化,充满了忠恕精神,却不曾发现实现此一精神的生活方式”,所以没有发展出真正的“民主形式”。此外,徐先生通过儒家与法家的比较,提出了在“儒家思想”中“人与人的关系是以互信互爱为基础”的、儒家思想强调的人君是政治秩序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但君臣之间只是互相对待的关系”、“儒家对我们民族最大的贡献之一,是在二千年以前即明白指出政治乃至人君是人民的工具儒家对我们民族最大的贡献之一,是在二千年以前即明白指出政治乃至人君是人民的工具”。徐先生对儒家思想的分析,从学理上,指出了儒家思想在中国文化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徐先生说“中国每一个人的真实价值并不是由皇帝所决定,而是由圣人所决定,连皇帝自己的本身也是如此。因此,人们虽生存于专制政治之下,还可以过着互相教养、互相救助的人伦生活。虽有时政脉断绝于上,而教脉依然延续于下。我国民族不至随朝代的变更、夷狄的侵占而同归于尽,其关键全在于此。”
其次,徐先生坚持理性地对待历史,要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去理解历史背后蕴含的规律。面对当时对历史的种种怀疑,徐先生指出看历史要“看其背后所倚靠以成其为特殊性的普遍性的真理,使后世的人能感受到怎样的程度。”;要注意历史的“特殊性”(变)和“普遍性”(常),要承认“变以体常,常以御变,使人类能各在其历史之具体的特殊条件下,不断地向人类之所以成其为人类的常道实践前进。”;不能“蔑视历史,厌恶传统,觉得他自己是完全站在历史范畴之外,纯靠自力以创造其人生”,凡是“不知这种横断面的想法”无异于是“无历史意识”的动物。而“历史意识的强弱正说明某一民族生命力的强弱”,徐先生在文中尖锐指出“一个失掉了记忆力的人,他会变成白痴;失掉了记忆力的民族,一定堕退为原始状态而不能继续生存下去的民族。”
再次,徐先生竭尽全力地呼吁学人应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和治学方法。在吸收外来文化方面,徐先生主张“只有知道自己国家的甘苦,知道自己文化的甘苦的人,才能丝入扣底弥补国家的需要、文化的需要。”因为这样才能“在世界文化的其他个性中,挺身站起来”!徐先生提醒人们不要被“口头上喊科学方法,一沾到实际问题,便多胡说八道”的人所蛊惑,要小心“富有阴狠、刚愎、忿厉气质的人”因为这些人,“一遇着与己意不合的时候”“立刻引起反感,立刻加以恶意的推测”因为这些人是专断专横的,而这样两种人无疑是“今日学术研究工作中的最大危机”!此外,徐先生强调治学要尊重科学方法,而“科学方法是要先顺着研究对象自身的生成构造的程序而得出其一定的规律”,他反对以僵化的“科学方法模型”去做“凡是模型套不上去的便说这是不科学的”的傻事。
第四,徐先生能够以冷静客观的态度对时事进行鞭辟入里的分析和批判。这一点不但体现在他对军队建设方面强调曾国藩的治军思想上,不但体现在当时国民政府中存在的“孔宋财团”和革命投机者的批评上,尤其体现在对五四运动的分析和批判上,他认为“五四运动之基调,还是承考据之余波,再附上科学民主的幌子”,因此,五四运动“没有真正的学人,没有真正的思想家”“没有真正人格的建立,更没有真正思想的领导”。然而,他并没有因噎废食、一叶障目,面对对他关于五四批评的非议,徐先生强调“五四应当尊重,也应当批评。尊重五四,并非把它当作一个偶像以为树立门户之资,批评它也并非等于否定科学民主。科学民主,不是任何人的专利品,也不是五四的专利品。中国对科学民主的要求,并非始于五四,戊戌变法,便是追求科学民主的实际行动。但五四的可贵,在其对社会发生了远超过戊戌变法的启蒙运动的作用,而白话文学的成功,更有不朽的价值。这是值得尊重的。但值得尊重的东西,并非即是不可批评的东西。五四运动的本身也可以说是一个大的批评运动。批评运动的本身,却禁止旁人的批评,那才真是笑话。至于'现实权力’对五四批评的动机及其得失如何,自有'现实权力’负责;批评有其具体内容,不能因为某一部分人的批评不对而即认为凡是批评的都不对。”从这段话中,我们不难看出徐先生对学术批判行为中应有的客观性及公正性的追求。
行文至此,相信大家已经能对徐复观先生的思想有了大略的了解,然而,限于我个人的学识和笔力,我所陈述的内容,恐怕尚不及先生在书中所展示出的儒者精神的三分之一。所述不到之处,尚望各位书友海涵,更敦请方家予以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