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中医学的学问属性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而又必须回答的问题。无论学术界还是网络上,任何理性的讨论,都必须先行明确中医学的学问属性问题。可以注意到,当前很多讨论乃至争论,都是在未能厘清中医学学问属性的情况下盲目展开的,因而必然坠入难以自拔的思维陷阱,导致中医学的继承与发展举步维艰,一筹莫展。
通常认为,作为医学,中医学自然具有科学的属性,是科学大家庭中的一员。在中医界,在喜欢中医的国人的认知里,中医学的科学属性是天经地义的,不可动摇的。于是,在学术层面,用现代医学和科学的方法和手段审视、评价、诠释中医学,改造和同化中医学,早已成为人们趋之若鹜、乐此不疲的奋斗目标。中西医结合研究正是基于这一认知开展起来的,已经历了六十多个年头。将单位名称由“中医研究院”改为“中医科学院”的屡见不鲜。不难看出,人们坚守中医学的科学性,没有丝毫含糊。
不过,无论经过中医学正规教育还是自修中医者,都知道中医学与西医学明显不同。中医学讲阴阳、五行、藏象、病因、病机、药性,讲证和辨证论治等;西医学讲解剖、生理、病理、生化、免疫、药理,讲理化检测、化药和生物制剂治疗等。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压根不属于同一个科学学术体系。可以说,没有人怀疑西医学的科学属性。坦诚地说,在中医学则是比较纠结和尴尬的。坚持中医学的科学性,同时承认中西医学的本质区别,形成了难以化解的认知悖论。
问题出在哪里?看似出在科学定义上。目前,科学定义五花八门,如果将科学视为完整的理论体系,内涵宽泛一些,中医学自然可以纳入其中。然而,讨论科学问题不应偷换概念,各取所需,必须采用权威而统一的关于“科学”的定义域,才能做出一致的正确判断。
客观的说,爱因斯坦关于科学的定义更具权威性。他认为:“在近现代,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为基础的,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体系,以及通过系统的实验发明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由此可见,形式逻辑和科学实验共同构成了现代科学的两大支柱,两者的有机结合和相互助力造就了现代科学的累累硕果。形式逻辑是现代科学的思维方式,而科学实验则是现代科学的研究方法与手段。倘若认可爱因斯坦的说法,形式逻辑和科学实验便成为判断中医科学性的金标准。
众所周知,中医的思维模式是《素问.示从容论》所说的“援物比类”,又称取类比象,中国社会科学院王树人教授则称为“象思维”。这种思维以本原性、前语言性、非对象性、非实体性、非现成性、非概念性、混沌性、原创性和悟性(王树人语)为特征,观物取象,象以尽意,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思维。显而易见,与形式逻辑借由概念、命题、三段论完成的归纳推理、演绎推理、类比推理等完全不同。而传统中医压根没有现代意义的科学实验,中医理论均非依赖科学实验建立起来的。需要指出,当今中西医结合研究采用现代医学和科学的方法和技术,不应算作传统中医学既有科学实验方法。亦即,中医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与现代科学和科学实验毫无瓜葛。换言之,按照科学标准,不管人们多不情愿,都必须承认中医学不具有爱因斯坦所说的科学属性和特征。那么,中医学究竟是什么样的学问呢?
王树人先生在其大作《回归原创之思》中,通过对中国易、道、儒、禅经典思维形式,以及汉文字、诗词歌赋等的深入研究,抽象出“象思维”这一基本范畴。并将象思维堤升到中国哲学和文化之根的高度。毫无疑问,中医经典《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等完全继承了中华文化的基因,诸如阴阳、五行、运气、藏象、病机、药性等,均是象思维的产物和结晶。因此勿需讳言,中医学不是科学,而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借助象思维建构的理论体系。
这样以来,或许会使人们感到十分失落和沮丧。中医学竟然是传统文化的,象思维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坦诚地说,王树人将中华文化经典视为“象思维”的产物,撇清了中国传统经典与逻辑概念思维的关系。他不是硬性把逻辑概念思维强给中国传统经典(如同把现代医学和科学强加给中医学一样),借以抬高中国传统经典的身段,而是维护传统经典的纯洁和本真,在此基础上探讨传统经典的合理内核和现实功能。这一观点和做法无疑是正确的。针对用逻辑概念思维诠释中国传统经典,他说:“完全用逻辑概念思维,首先领会中国传统经典就大成问题,更不用说对其正确诠释和研究了。现在有些中国学者的研究,由于只有逻辑概念思维视野,走进中国传统经典已经变得困难。有些所谓研究,由于只有单一逻辑概念思维视野,甚至不能不陷入对文本作外在的肢解”。借用这一表述,不正是对用逻辑概念思维的现代医学和科学审视、评价甚至同化象思维的中医学恰如其分的批评吗?!
因此,正视中医学的传统文化属性,并非矮化,而是实事求是的正本清源。只有把认识统一到这方面来,才能避免拉郎配式的中西医结合方式,从两种医学思维模式的差异入手,深层次探讨两种医学交流、沟通乃至融合的切入点,路径与方法。(本文参考王树人《回归原创之思》和我的《中医学的理性选择》。见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