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花树下 | 刘震岭
作者简
柳阳退居二线以后，闲来无事，无意间翻出了青春年少时的日记。他从上初中时，就在语文老师的引导下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他一直保留到二十年。现在书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日记本，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本发黄的不规则的日记本。本子长宽不成比例，他清晰记得这是在小商贩手里按斤买来的纸厂的下角料，用白线缝成的不规则的本子。日记本有个封皮，封皮的上半部还是稚嫩的笔体写着他的名字，名字下面写着:一九八一至一九八三。他打开第一页，里面的内容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一九八一年秋后:
少年柳阳，是个外乡人。因为家里穷，上学比较晚。他从小聪明，被全家寄予了很大的希望。1981年秋后，他专门来到这所全县比较知名的学校来求学。这个学校每年都能考上三四个中专。考上中专就意味着跳出农门，挣工资，吃商品粮。饱满沧桑的父亲托了人把他送到这个学校，寄居在亲戚家，就是希望他能考个好学校，改变孩子的命运，进而改变家庭的状况。可是一个少年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心里很是想家，想母亲。每天郁郁寡欢，低头走路，显得孤傲不合群。别的孩子自然而然也就远离他。
学校里有棵榕花树。他来的时候正是枝桠繁盛的时节。树冠像一柄大伞笼罩着校园光亮亮的土地。
一转眼天气转凉。上学时需要带上手套，条件好的同学已经在脖子上围上了一条围巾。柳阳在家吃了饭，准确的说在亲戚家吃了饭。那种氛围他不愿意多待。匆匆忙忙收拾了书包来到了校园。校园里人已经很多。他依然自己坐在那棵榕花树下，两只胳膊相互抱着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下巴放在手臂上，眼睛向下看着什么，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就是这样坐着，浮想联翩。一会儿想到了母亲刚揭开锅的黄橙橙的窝窝头，一会儿想起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那条大黑犬。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到一点，那就是想家。他不愿意上学，也没意识到知识改变命运的重要性。他想的只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校园很大，没有围墙，可他觉得自己像个囚徒，毫无生气的坐在那里。
“嘶……”，一声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原来一个同学不小心把围巾缠到了车轮里。她一条腿在车上，一条腿在地上，上不去下不来。她用焦急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而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很自然的走过去。三下两下就把缠在车轮里的围巾摘下来。把车子扶正，让她下来。然后仍然回到了原地坐下去，继续沉浸在对家乡的思念中。
“谢谢！”一声轻轻的道谢一下子唤醒了他。他看着面前的女同学，女同学很普通，和那个时代的所有女生一样，单薄的身体，齐耳的短发，发旧的衣裤。然而又不一样的是她甜甜的笑容和那条刚从车轮上拿下的围巾。围巾很长，在脖子上绕了一圈还能搭到腰际。火红的颜色，如朝霞般艳丽，一下子恍得他的眼眯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她的两只眼睛就像两泓清澈的湖水，单纯的一丝不染。她被他看的低下了头，紧抿着嘴，两个嘴角上扬，轻轻的又说了一声“谢谢”。这次他回过神来，自然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叫董梅。”“哦！”他惊讶的看着她。只从他来到这个学校，心思都在上不上学，回不回家上面，很少关注班上的人和事，当然也就不认识。她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就走了。他呆呆的站在榕树下，眼前依然飘着鲜艳的红围巾，像榕树上盛开的榕花，又像一团红红的火焰，把他从幽暗的空间里拉到了阳光下，那条火红的围巾变成了太阳，照亮他，温暖他，炙烤他。他内心里那些纠结成一团的情绪一下子被烤化，被气化，消失在温暖的阳光里。
从此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恢复到像在家时那样无拘无束，调皮捣蛋，爬树跳墙。特别是当那条红围巾出现时，他的声音最大，就希望她能听到。往往这时候她会不经意的回首莞尔一笑，他看到了，一天就会精神昂扬。逐渐他成了玩伴的头儿了。他曾经一天把同学们的玻璃球全部赢到手，晚上再发给他们，第二天再赢回来。
每天上学放学，柳阳总要在那棵榕树下玩上一会儿，无目的的摸摸树干，抬头看看树上嬉闹的麻雀。内心深处还是有所期待，期待什么一个少年也说不清。可是一旦远远的那团火一样鲜艳的红色飘过来的时候，他的心犹如小鹿在乱撞，他总是静下来默默多看上一眼。她很少回头，偶尔会看他一眼，然后是浅浅一笑而过。就是这浅浅的微笑会深深的藏在他的心里，他愿意相信这个微笑只属于他。他想说出来和伙伴们分享，可是又不敢，生怕别人拿走了本该只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这个美好的场景被他一次过于的玩皮弄丢了。那是他在一群同样顽皮的伙伴的怂恿下，爬上了那棵刚刚泛绿还没开花的榕树。突然一声唿哨，树下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好在班主任韩老师严厉的目光下忐忑不安的溜下了树，乖乖的来到教室，在教室前面站了一整天。他不敢抬头，羞愧难当，后悔莫及。自习课，他听到后面几个男生发出的嗤嗤的笑声，他慢慢抬起头想寻找那团火红，他看到了，只是更红，红色的围巾衬托着一张涨红的脸，脸上再没有那浅浅的微笑，而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恼怒的面色。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凉透了，凉的失去知觉，不知身在何处……。最后，他被几十里地赶来的恼羞成怒的父亲领回家反省一周。
又到了升级的时间了。只从那次回家反省后，柳阳收敛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能全神贯注的去学习，但也能够听听课写写作业了。他对升级成绩不关心，心里想的是能和她分在一个班，虽然他们从没说过话，身在异乡，总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每天能看到她就能感觉到温暖，心情愉悦。看成绩那天，他急切的来到学校，那帮快乐的玩伴们老远就跑过来开心的说:我们分在一起了。原来，这次升级后，学校进行了改革，根据成绩和表现把学生分成了一个重点班和两个普通班。也就是那个年代所谓的“快慢班”。她相当然分在了“快班”。他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分在了普通班。他一下子茫然了，不知所措。他羞愧，失落，恼怒，说不清为的什么，不仅因为去了“慢班”。更让她绝望的是没能和她分在一个班。感觉很失望，伤心。最后他背着书包回来老家，不再去上学。
老实的父亲说不动他，他自己待在家不出门，最后决定去出门打工的时候，他的新任班主任宋老师骑自行车赶了几十里地来到他家，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做他的工作，最后把他拉回了学校。
班主任针对“慢班”特点采取了严厉的管理措施，男女生分开，，女生在北半部，男生在南半部，中间是过道。柳阳是班上成绩最好的，自然安排在第一排。自此以后，他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自己真正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时的他只是变得更懂事，也没有什么“知识改变命运”的理想。每当他倦怠，懈怠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四壁空空的家，满脸沧桑的父母，满头大汗苦口婆心的班主任，尤其那像盛开的榕花一样的火红围巾。他的成绩有了突破性的上升，到了放寒假时，他的成绩排到了“快班”的上游。
寒假结束后的一天中午，柳阳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教室学习。这时一个同学跑过来神秘的和他说:快班班主任和咱们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吵起来了，因为你。他好奇，两个人跑到教导处窗外，听到里面的争吵。他才明白:快班班主任想把他调到他们班，这样的环境更能促进他成绩的进一步提升。教导主任也倾向这一点。可是他的班主任宋老师涨红了脸说到，柳阳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他们班全体老师教的，说明我们班的教师和学习环境是适合他的，我们保证他的成绩还能提升。他没听到最后。后来教导主任找到他，把情况给他说了，想让他自己拿主意，明天早上就要听到回话。他一下子茫然了，他还是一个少年，没有自己拿过主意，家里人又远，帮不上忙。其实他自己也有相矛盾的想法，他无法取舍。他想去“快班”，那样就能天天看到她。可是他也清楚去了“快班”，那是多么陌生的环境呀！他太需要一个外在的声音给他拿个主意，坚定信心，他不知道去找谁商量。放学后，他又一个人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榕树下，背靠着大树，低着头，脑海里一片混沌。突然，他感觉眼前一亮，他抬起了头，又看到了那好久没见到的那团火红。“快班”学生都住校，作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好久没有遇见过。这会儿应该是她们打饭的时间，她也可能听说了什么。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她开口浅浅一笑，说道:“其实到这个时候了没必要去重新适应新环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内心深处那个纠结的不得了的疙瘩一下子化开了，他的想法一下子那么明朗那么清晰。这次明朗清晰的不仅是班级的选择，更是对学习的意义有了更重要的理解。他需要一个好的成绩，只有好的成绩才能让他在人生的路上踏上一个台阶。他理解这个台阶对于他很重要，只有踏上了这个台阶他才能更好的和她站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考虑这么重要问题。坚定了这个目标他不再纠结。第二天他仍然留在了原来班级。
一九八三年仲夏时节，那棵榕树榕花盛开，满树绯红，冠盖枝头，仿佛云霞簇拥，绮丽无比。一层层的花朵是那样的娇柔轻盈，像极了一把把小小粉红色的伞，花瓣似针一样纤细，在微风的吹佛下不时会有几朵花飘然落下，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班主任在树下给他们做中考动员讲话。因为明天就要中考，教室全部占用封闭，他们只能在树下讲课。老师讲了很多，柳阳没听进去多少。他思绪万千:考前他们填报了志愿，他父亲放下繁忙的活计，来到学校和班主任一起给他报了师范学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学校，也不知道将来做什么，他明白的是，如果能考上就会跳出农门，挣工资吃商品粮。他不关心这些，他的目光停留在晚霞下霓虹般的树冠，那层层的粉红连起来像极了一条飘动的围巾。他想知道那条“红色的围巾”报的什么志愿，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打听。但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期待着某种奇迹出现。
考试第一天下午考英语，英语是他的强项。他曾经把整篇的《阿拉伯人和骆驼》背诵的畅快淋漓，引起大家的惊叹和羡慕。不过那天当他看到许多同学偷偷将资料带进考场的时候，他也鬼使神差的带进了一本《英汉词典》。带进去就后悔了，他担心被发现，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嘭嘭乱跳。每当监场老师走过他身边，他就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下去。最终还是被老师收走了。这时候他脑子一下子乱了，两个小时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最简单的英译汉、汉译英他都想不起来。他走出考场的时候，他听不到任何的喧闹声。他独自一人来到榕树下，默默垂泪。宋老师看到了这个情况，过来问问了就走了。过了好久时间，宋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很严肃的对他说:你的任务就是把每一道题不能失误的答好。而不用去考虑有什么不会的问题。最后又宽慰的给他说:“没事。我问了，你只是夹带，没有翻看。没有给予处理。回家放心休息一下，别想太多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黯然神伤的走出了办公室。一个人又来到那棵榕花树下。他默默坐下来，把头蜷缩在两个膝盖上，什么也不想，脑子一片混沌。
“哎……”，一声轻轻的招呼将他唤醒。他缓缓抬起头，他首先看到了晚霞映照下粉红色的榕花一簇簇藏在树杈中、挂在枝干上，远看像绣在一片绿色地毯上的粉红色绒球；近看，就像一块块粉红色的纱巾在绿波中飘动，柔柔软软的。再看就看到梅推着自行车就站在树下，静静的看着他。这时微风吹动，有几朵榕花飘落下来，有一朵正好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像极了带着羽毛桂冠的公主，美丽而又骄傲。晚霞和榕花映照着她的脸颊更像两朵跳动的火焰，在他面前更在他心里燃烧着温暖着……。他站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站在他面前。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她浅浅的一笑说到:“其实你不需要作弊的！我们走吧。” 她推着车子在前面走，他在后面两米的距离默默跟着，都不说话，又好像在心里都说着话。一直到了分手的路口。她又回过头微笑着说:“没事了。好好考！”
回去后，柳阳坐在书桌旁，昔日嘻皮的神色已经渐渐褪去，唇下已经长出了短短的胡须。灯光下有点清幽的脸上显现出略微刚毅的神情。他没有看书，他回味着“你没必要作弊”这句话，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就像黎明的曙光一点点划破了黑暗，给他带来无限的光明。后面的几科考试犹如神助，他轻松的完成了全部考试科目。
放榜的日子到了，父亲放下农活，骑车带着柳阳匆匆来到学校看成绩。他的老师远远的等着他们到来，高兴的告诉他们，柳笛考上了师范，而且是全校第一名！他和父亲无比高兴的感谢老师！班主任宋老师既高兴有无比遗憾地说，如果能报考省中专也能考上。这时候他才知道，董梅报考的是省气象学校，也考上了。他渴望见到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没能看到她，他父亲高兴之后又急匆匆的带着他回家送信去。他想我还回来的，就跟着父亲走了。
人虽然回了家，可是心却像长了草。他不知道为什么，干什么都走神心，脑海里老是飘动着那条红围巾和一朵朵粉红色的榕花。最后所有的这一切集聚在一起幻化成了一朵粉红的榕花，像一粒种子种在了他的心里，并且开始疯狂的成长。这粒种子的萌发让他越来越明白原来藏在心里的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也让他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好感，这是一种情感，一种愿意抛开一切永远在一起的情感，这就是爱！这是青春的种子，饱含着千万种可能性的、无限丰富的饱满的种子，就这样在他心里萌发成长，带着他完成了从懵懂少年到葱葱青年的转变。他已经是一个青年了。这时的他感觉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应不顾一切胆的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想见到她，想把现在心里的想法当面告诉她。于是他又来到了学校，来到了陪伴他成长了的那棵榕花树下。榕树成长的更加粗壮，枝丫更加繁盛。他来到这里，心里已经很明白，他期待着一次相遇。可是他突然发现只知道她的名字，并不知道她的其他信息，在那个年代他还没有勇气去打听那一些。他急切而又幼稚的想到，她应该也在榕花树下。可是榕花树下没有她。因为放假，校园里已经没有人。他一个人在树下默默地等了三天。最后一个护校的校工来到这里，告诉他说:考上学的学生都很留恋母校。前几天那个考上气象学校的女同学也是在这里转了三天，最后上学去了。他一下子失落了。在那个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年代，这一别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白。他的心不知道怎么了一阵阵酸痛，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心痛。
他又徘徊了几次。不自觉的拿着钥匙在那棵粗大的树身上乱刻起来。他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就两个字——柳 梅！
柳阳的思绪再次回到了今天，他点燃了一支烟，沉思片刻，又在那本发黄的日记本封皮上写下《榕花树下》。他放下笔，站了起来，两眼望着窗外。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院里，屋顶上到处已是白雪皑皑。窗前一支红色的腊梅，却在白雪烘托下，开出了几朵鲜艳的花朵在皑皑的背景下，像极了一簇簇的火苗，跳动着，跳动着……。看到这里，他又返回书桌，沉思了片刻，拿起笔，在下面写到:
窗前梅几朵，默默为谁开？
红唇点点露，盈盈入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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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征文启事
2月28日停止接收稿件
为活跃文坛气氛，发掘文坛新秀，河南经济报·《文学百花苑》杂志社决定举行第五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奖赛征文活动，此次大赛由微信平台《文学百花园》独家首发；参赛内容要积极向上，主题不限，题目自拟，4月1日起正式启动。
1、作品要求：每篇作品字数2000字内，每首诗在40行内，作品要求原创，且未在其他微信公众号发表过，可多篇文章参赛（只取最高奖）。
2、来稿需注明【参赛】字样 +作者简介+作者生活照，否则，视为普通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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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次大赛以点数取胜，打赏资金不返还（1元折合2个点击量）一个有效评论折合3个点击量（有效评论一个ID只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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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