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库姆沙漠:丝绸之路上中亚河中地区通往波斯西亚的地缘通道

中亚,地处欧亚大陆腹地,从地缘位置看,中亚位于俄罗斯、中国、印度、伊朗、巴基斯坦等大国或地区性大国中间的地理位置,是贯通亚欧大陆的交通枢纽,历来是东进西出和南下北上的必经之地,古丝绸之路也是途经此地。上期介绍阿姆河上游的吐火罗盆地时,特别分析了阿赖山脉的缺口铁门关—泰尔梅兹—蓝氏城路线,是从河中地区(即粟特人所在的昭和九国所在地)进入兴都库什山脉北麓,进而南下南亚的最佳路径。那么从河中地区前往西亚,或者从西亚、波斯逆向进入中亚是不是也要走这条路线呢?沿途又有哪些具有战略价值的地缘要地呢?

中亚前往南亚、西亚的战略通道示意图

其实地中地区前往南亚除了铁门关—泰尔梅兹—蓝氏城路线,还有一条,就是在过了铁门关后,沿着阿姆河北岸东行,然后在对应阿富汗昆都士的河口位置渡河。不过阿姆河作为中亚水量最大的河流,越靠近阿姆河上游,沿河行走的风险就越大。因为阿姆河北部地区从南天山山脉上奔流而下的河流,如瓦赫什河,经常会在汛期改变阿姆河河道。更何况阿姆河北岸是山河纵横的地形(类似我国横断山脉),走北岸必然要经过一道道山,一条条河,相比之下,直接从苏尔汗河口的泰尔梅兹渡河,然后穿越阿姆河南部一小段沙漠进入巴尔赫绿洲的难度,就不值一提了。

吐火罗盆地所在地示意图

但如果从河中地区(即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的中游地区,今乌兹别克斯坦)进入波斯、西亚,甚至是南欧罗马的话,东行到阿姆河上游的吐火罗盆地,再折向西北方向进入卡尔希草原、泽拉夫尚河谷的河中地区的话,就明显有些绕路了。于是从中亚去波斯、西亚需要一条全新的路径。这条路径就是在布哈拉渡过阿姆河后,南行翻越卡拉库姆沙漠,在穆尔加布河或者捷詹河(阿富汗称哈里河)溯流而上到达兴都库什山脉分水岭,然后翻越伊朗高原上的加恩山脉进入波斯腹地。

古丝绸之路从中亚前往西亚、南亚的路线图

当然这条西行的线路中最大的障碍,还是卡拉库姆沙漠。如果说从泰尔梅兹到巴尔赫的阿姆河南岸沙漠纵深很窄的话,那么从阿姆河到伊朗高原之间的卡拉库姆沙漠分跨度就非常大的,足有几十倍之多。特别说一下,卡拉库姆沙漠面积35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四大沙漠,属于图兰低地的一部分,由于深居大陆内部,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受大陆气团控制而形成。当然要穿越卡拉库姆沙漠也并非不可能,但中间必须要有能够中继的绿洲提供水源补给。

卡拉库姆沙漠与其说是沙漠不如说是荒漠,有稀疏灌木生长

于是以绿洲为中继,打通道路的情况,在我国塔里木盆地是一种常态。只不过途径塔里木盆地的南北两条古丝绸之路,一条是沿着南天山山脉开拓的(即阿克苏线),一条是沿着阿尔金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山麓开辟的(即和田线),都是行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这意味着风险被大大降低。但反观从阿姆河的河中地区到伊朗高原的这段路程,就没有那么乐观了。来往的商旅或者军队必须在卡拉库姆沙漠腹地中穿行将近千里,才能到达波斯、西亚。如此说来直接穿越卡拉库姆沙漠岂不是九死一生?其实不然,因为在卡拉库姆沙漠的腹地也有有绿洲中继,让穿越沙漠的路途不再漫长到超过商旅承受的最大极限。

古丝绸之路路线图(完整版,可放大)

如此我们不妨沿着布哈拉翻越阿姆河的方向继续延伸来看,阿姆河中游的南岸对应的是兴都库什山脉西段与科佩特山脉的东段(在今土库曼)。通常有高大山地存在,其山麓就会有留下来的河流,或许这些河流就是打通河中粟特地区至伊朗高原的交通捷径。如此查看地图,我们就会发现,有两条河流恰到好处的流入卡拉库姆沙漠在阿姆河南岸部分的中央腹地。这就是捷詹河(又称哈里河)和穆尔加布河,前者发源于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脉中部海拔3000米的巴巴山,全长1150公里,流域面积约7.1 万平方公里,是如今土库曼斯坦的第三大河流;后者发源于阿富汗西北部海拔2600米的白山,全长978公里,流域面积6万平方公里,是今土库曼斯坦的第二大河。

捷詹河(又称哈里河)和穆尔加布河是土库曼西南部核心水源地

捷詹河和穆尔加布河在兴都库什山脉的谷地纵深都足够长(意味着有更多的集水区),且在兴都库什山的河谷形态都是东西向,略成“西宽东窄”的喇叭形。这种向西张开的喇叭口造型,对于收集盛行西风带来的大西洋-地中海水气很有裨益。从两河的地形流向上看,捷詹河和穆尔加布河向西流出兴都库什山脉后,伊朗高原边缘的科佩特山脉成了它们继续西行的一大障碍。造成的结果就是改道向北渗透进了卡拉库姆沙漠腹地。当然与大多数中亚内流河一样,沙漠成了他们最终的归宿。不过在捷詹河和穆尔加布河消逝前,在下游分别形成了两个绿洲—捷詹绿洲、马雷绿洲(如今是土库曼两个城市的名字),成为横穿卡拉库姆沙漠的中继站。

阿姆河与伊朗高原的位置示意图

鉴于捷詹绿洲和马雷绿洲处于伊朗高原与河中粟特地区之间的地缘位置,它们和其所依附的河流,很容易成为中亚与波斯两大地缘板块的争夺焦点。这一点,无论在是古代,还是如今,在地缘政治结构中都有所反映。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捷詹河在流出兴都库什山脉之后,中游河段成为了伊朗、阿富汗、土库曼斯的行政分割线。而在古代中亚,争夺这两个绿洲的控制权,也是波斯势力与中亚势力博弈的重点之一。

位于穆尔加布河下游的马雷绿洲,正好处于卡拉库姆沙漠腹地

譬如位于穆尔加布河下游的马雷绿洲,中国史书称为“木鹿”。被视为安息国(即帕提亚)与中亚河中地区的地缘板块分割点。在帕提亚王朝强盛时便从吐火罗人(唐朝前称大夏)手中夺取了木鹿控制权;而到了盛唐王朝涉足中亚的年代,马雷绿洲则是被以大月氏人后裔自居的粟特人所控制(即昭武九国)。事实上,马雷绿洲及穆尔加布河所分割的,并不仅仅是帕提亚国、河中粟特地区两大板块,还有河中地区与吐火罗之间的板块交界点,因为沿着马雷绿洲沿穆尔加布河疏远而上,在兴都库什山脉西北部沿着山麓东进,同样可以到达吐火罗盆地的核心位置。

河中地区即粟特人所建“昭武九国”城邦联

回归到如今,不管是马雷绿洲、捷詹绿洲,还是其依存的捷詹河(又称哈里河)、穆尔加布河,均属于土库曼斯坦境内。而在中亚历史中,无论是伊朗高原还是河中地区,更多的是在承受来自北方中亚草原的游牧民族侵扰,在如今已经突厥化的中亚,土库曼显然也是古代突厥人的领地了。但细看土库曼版图就会发现,阿姆河南岸绿洲带与伊朗高原北麓绿洲带(即科佩特山脉北麓),是支撑土库曼存在的两大核心板块。麻烦的在于这两块核心区中间隔着广袤的中央卡拉库姆沙漠,这存在一种类似于费尔干纳盆地被撕裂的风险。虽然这种风险在古代游牧经济占主导时并不是特别明显,主要还是在于卡拉库姆沙漠跟塔克拉玛干沙漠略有不同,不是漫天黄沙,而是不少地方是可以稀疏长有一些小型灌木和草的荒漠,这些许植被对于游牧生活的低消耗而言已经足够支撑,从阿姆河到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

中亚从河中地区(撒马尔罕、布哈拉)到伊朗、西亚的路线图,马雷是重要中继站

但如今中亚农业生产中,畜牧业或者说游牧经济已经完全边缘化,绿洲更多是被用作发展农耕经济,于是卡拉库姆沙漠中的那点植被已经不足以支撑作为连接阿姆河南岸与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带了,于是处于卡拉库姆沙漠腹地的马雷绿洲和捷詹绿洲就充当了土库曼内部地缘结构的“稳定器”。但实际上让马雷绿洲和捷詹绿洲促使国家地缘结构稳定效果最大化的并不是这两个绿洲依存的捷詹河和穆尔加布河,而是全长1400公里,从阿姆河中游南岸一直延伸到科佩特山脉北麓平原的阿什哈巴德西面的卡拉库姆运河。

中亚运河分布图:卡拉库姆运河是土库曼的生命线

卡拉库姆运河是实现连接阿姆河南岸绿洲、马雷绿洲、捷詹绿洲,以及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的重大水利工程,将阿姆河中游的水,引入到土库曼首都阿什哈巴德所在的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直接在阿姆河到伊朗高原之间,开拓了一条绿色农业带,使土库曼的人口密集区呈现不间断的连续状态。

中亚河流流域图:引阿姆河到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的卡拉库姆运河

当然卡拉库姆运河的价值并不限于此,与绝大多数山前绿洲一样,科佩特山脉北麓诸绿洲也是由一条条山前小河流,独立支撑存在的,开工修建卡拉库姆运河的苏联人意识到,如果将卡拉库姆运河继续沿科佩特山脉北麓向西延伸到里海,便可以将帝国最南端边境与核心掌控的河中地区联系起来,那么帝国的南端会更加安全稳定,而且有机会成为南下印度洋的跳板。于是为了完成这一战略设想,苏联人从1954年开工,进行了三十多年的建造,沿线还建有一系列“蓄水池”,不少是上亿立方容量的大型水库,最大的哈乌兹汗水库蓄水量4.35亿立方米,而这一工程最终让1991年独立后的土库曼斯坦受益匪浅。

阿姆河与锡尔河流量图:卡拉库姆运河调走大量阿姆河水

当然卡拉库姆运河的大量抽调阿姆河河水,直接使得依靠阿姆河水存在的咸海不断萎缩,换句话说土库曼得到巨大便宜的同时,是以乌兹别克斯坦下游阿姆河三角洲的生死存亡为代价的,当然那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中国-中亚-西亚经济带经过土库曼马雷绿洲(黄色圈)

古典时期正是有了马雷绿洲、捷詹绿洲及其依存的捷詹河(又称哈里河)、穆尔加布河流入到卡拉库姆沙漠,促使从中亚河中的粟特人地区到达波斯、西亚有了路程更短,安全性更高的便捷通道,直接影响了中亚与波斯或西亚板块直接的地缘结构。如今随着卡拉库姆运河联通阿姆河南岸绿洲与科佩特山脉北麓绿洲,打通“任督二脉”后的这一战略通道在不久后终会随着“一带一路倡议”,重现当年商贸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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