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

绮罗香·咏春雨

作者　史达祖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 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注释

做冷欺花，春雨一来，多了寒气，欺负花了。是以拟人笔法写春雨带寒影响花开。

将烟困柳，雨落时，烟雨迷蒙，笼罩柳树，好像把柳树给困住了。也是拟人笔法。

尽日，终日，整天。唐朝一个尼姑写的最有名的诗中就用到这个词：“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再如李商隐的诗：“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冥迷，模糊不清。如杜牧《阿房宫赋》中说：“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粉重，蝴蝶的粉翅因沾了雨水而沉重。

钿车，华美的车子。钿，把金属宝石等镶嵌在器物上作装饰。如元稹诗：“钿车迎妓乐，银翰屈朋侪。”

杜陵，汉宣帝陵墓所在地，是后来唐宋文人游览胜地。为何陵墓所在地往往会成为玩乐的地方呢？我得出的答案是，古代祭礼是重要的礼仪，陵墓所在就要举行祭礼，因其重要而盛大，就吸引人前往观看，结果，一个卖艺做小生意的都往那儿赶，这地方就变为与祭祀严肃性极相悖的玩乐地方（我只是揣测）。唐代时，杜甫曾称“杜陵客”（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韦庄也这样自称：“杜陵归客正徘徊，玉笛谁家叫落梅。”解放前，郑州老坟岗那块地就是郑州最有名的游玩地，是江湖艺人讨生活、市民游玩的地方，而老坟岗是回民的义冢。

还被春潮晚急，化用了韦应物诗：“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官渡，这里不是指曹操与袁绍决战的官渡，而是指官家设定的渡口。

和泪谢娘眉妩，说远山隐约，像哭泣的谢娘的眉毛那样妩媚。谢娘，指歌妓，唐诗中偶见，如白居易诗：“青娥小谢娘，白发老崔郎。”在宋词中出现很多，如张先词：“谢娘愁卧，潘令闲眠，往事何穷。”如晏殊词：“谁唤谢娘斟美酒，萦舞袖，当筵劝我千长寿。”晏几道词：“谢娘春意，临水颦双翠。”词中多以谢娘称呼有品位的妓院歌女。为什么呢？唐代刘禹锡诗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两姓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是贵族性氏，后来没落了，其家女子多沦落，其中就有成为歌妓的。也有妓女们为了赢得顾客，假托谢姓，以增其名望。明朝忠于建文帝、曾打败明成祖朱棣的铁弦的妻女就入了乐籍，据笔记上说，得到士大夫厚爱，而鲁迅在其杂文中说，这都是谎话，铁弦的妻女都被逼为娼妓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厚爱。妩，美好可爱的样子。古代常用远山比喻美女眉毛，这里是用美女眉毛比喻远山。这个“妩”字，让我想起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断岸，江边绝壁。苏轼 《后赤壁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

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是说春草生处是春花落入流水处，那个愁字又暗含着“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意思。

门掩梨花，是化用前人句子。李重元词中说：“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这一句是写女子独处的寞。

剪灯深夜语，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是说相会的欢乐。

试翻译如下

春雨挟冷气欺春花，弄烟雾困垂拂，偷偷地催动千里暮春景色。整日模糊不清，在人们的愁绪中要下又像要停。吃惊翅膀湿重，蝴蝶落在西园栖息；喜欢泥土湿润，燕子飞向南浦（南浦以前注释过，这里指水边，暗含着分离之地）。妨碍得最厉害的是，少年男女的约会，使他们华丽的车辆到不了杜陵路。

望尽茫茫江面，还被晚来的春潮（障眼），难以找到官家的渡口。隐隐约约遥远的山峰，像美女流着泪水眼睛上淡眉一样妩媚。面临新的绿草生起的、绝壁耸立的河岸，正是花落带着愁绪流下的地方。记得当时，在梨花落门儿闭时想你，你回来了，深夜里和你在西窗下剪烛谈心。

赏析

史达祖着意传承姜䕫的咏物一面，将咏物更细致化，穷形尽相。这首词，先概括写春雨的冷（做冷欺花）形（将烟困柳）作用（催春暮），再写其状态（欲飞还驻），更写春雨的影响，蝶停燕飞情人难相会，将春雨描得太细了。

下片借着上片最后一句开始借雨写情，写先渡口难觅，再写远处也即想要去的地方的可爱（隐约远峰，和泪谢娘眉妩），接着因为春雨阻隔，再感叹一句：“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女孩儿去不了，男孩儿回不来，愁中便幻想过去的寂寞与美好，也像李重元所说的那样，等呀等，等得“雨打梨花深闭门”，但也曾有相会的时候，就像李商隐写的，共剪西窗烛，共话雨涨秋池时。

　　写春雨句句贴着雨写，却又衍生出人世的感情，而这感情也是绕着雨写，这是这首词的高处。读来，满目尽雨，满怀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