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裕 || 平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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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意义
文 | 王加裕（陕西商洛）
每个人都想追求卓越、创造神奇，尤其是年少的时候，可是卓越和神奇毕竟只属于少数大神，大多数人最后都“泯然众人矣”，那是难免的事，煌煌青史能留下姓名事迹的才有多少。
三十多年来我渐渐把时光虚度，把梦想弄丢，终于看清自己只配在生活的舞台上跑一会龙套，甚至只是收拾收拾道具。我尝以“追求成功而不执着，淡泊名利而不舍弃”自况，以为自己深得中庸之道。后来才发现，这样阵发性奋力拼搏、间歇性混吃等死是无法助我达成目标的。
我之所以这样固然是缘于人人皆有的惰性，但也因为我发现，一门心思想要成功的人往往很疯狂，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人们只看到他成功后的风光，相信他的成功感言，却不知道他可能付出的不光是汗水和智慧，那些年《厚黑学》和《XXX成功之道》一样热销就很能说明问题。有些成功者，他们的成功之路并不如成功后的自传里描述的那么高大上、“伟光正”，为了成功有时“权变”一下，就算伤及尊严，伤及无辜也没有办法。
如果追溯历史，一个追求成功的偏执狂，往往将无数人带入地狱。这样的例子不少。我在前几天的一首打油诗里提过的黄巢、张献忠，是这方面的典型。正史上反复强调过他们是带领农民起义、反抗暴虐统治的英雄，可是往往忽略了这二位都有的“屠城”“壮举”。“屠城”是迄今以来战争中最不人道的杀戮行为，将人性恶张扬到了极致。所谓“打破城池，鸡犬不留”绝不是一句空话。你所了解的日军南京大屠杀是什么样的，古代的“屠城”就是什么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巢在长安下令屠城，将城中男丁杀戮殆尽，长安街上血水几乎漫过脚面。后来他围攻陈州（即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县），由于军队严重缺粮，黄巢建造了大型石碓，捉来活人捣成肉酱供士兵们食用，据说建造了数百石碓（有说数千），同时开工，日杀数千，陈州四周的老百姓被吃光了，就“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以致于黄巢军队所过之处，百姓净尽，赤地千里，这是何等骇人听闻。据保守统计，黄巢的部队刚是吃就吃了三十多万人。
明末的张献忠，最初是因为天灾人祸，过不下去，而带领当地农民起来造反，要说他的出发点不算坏。他的部队一开始还能比较规矩，纪律也较为严明。但入川以后，建立了大西政权，张献忠的变态嗜杀本性彻底释放。鲁迅先生在《病后杂谈》中讲过张的“剥皮法”：让刽子手将活人剥下完整的人皮，如果皮未剥完活剥对象即死去，刽子手也要被杀死。他还让士兵们以砍下的手臂多少来领取封赏，结果到处手臂堆得像柴垛一样。
张献忠的吃人不仅是军粮不够，他简直是吃出了乐趣，吃上了瘾。他熬出大锅的人油，将活生生的孩子、奸淫过的少女掷于油中，看其哀嚎挣扎、皮开肉绽，他就用刀切而食之，有时等不及熟，嚼得满嘴血污。记载这些事的《蜀碧》、《蜀警录》、《蜀难叙略》等书网上或许也买得到，那里面的诸多细节恐怕读了会使人后背发凉、寝食难安的。
张献忠入川到底杀了多少人，学界争议颇大，但据有关史料载，明万历六年（1578年）四川有“户二十六万二千六百九十四，口三百一十万二千七十三”，到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就锐减至“一万八千零九十丁”，一百年间，人口减少了三百多万，这其中当然不只有张献忠在杀，吴三桂也在杀，南明腐败小朝廷的军队也在杀，清军也在痛下杀手，但以张献忠杀人最多当是无可争议的事。后来的“湖广填四川”就是因为四川几乎没有人了，想想看，整个成都只剩下不到二十户人，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地狱景象。
本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却在野心勃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以杀人吃人的手段实现称王称霸的目的。况且，这杀掉吃掉的人当中，有多少是未来的李白、苏轼，有多少美好如黛玉、宝钗。全被这些豺狼污损毁灭大嚼其肉，真是细思恐极！
与张同时的李自成，清王朝，以及其后的洪秀全，哪一个不是杀得人头滚滚，积尸如山呢。清廷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一样的惨不忍闻。而黄、张、李、洪之流的起义军们，以我幼稚的历史观来看，实在看不出来他们是怎样推动历史“前进”，他们不过立意要做皇帝，所谓“给统治者以沉重打击”，这打击使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同时遭殃，其统治比他们想要推翻的政权还要坏得多。造成的损失和破坏比起他们那点贡献来不知大了多少倍，糟蹋的性命比起他们挽救的苍生又不知多了几万倍。这些人如果安安份份的活着，黎民百姓当少数许多磨难。
当然，我们得承认，我们今天的文明、幸福生活来源于无数革命先烈的勇敢探索、流血牺牲，但这跟黄巢、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们无关，他们为一己之私欲，使万姓为枯骨，是无论站在哪个阶级立场上看，都该让他们永远沉沦于十八层地狱的烈火深渊中。
也许扯得有些远了，是在为我的平凡无能作辩护吗？非也，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可以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光辉时代，但持心要正，持身要端，如果一直成功不了，那就做个安于现状的常人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在自怨自艾中变得不择手段起来，大家都这么做，那就应了萨特的那句“他人即地狱”。甲弄毒大米，乙弄毒猪肉，丙弄毒奶粉，丁干脆去贩卖毒品。有一天，钱也赚得够多，用钱买名也来得够快，但可以肯定大家都不必再遵守什么秩序，因为大家都不久于人世了。
其实平凡与不平凡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比如学业考试，全班只有一个人考了满分，这个孩子会被视为成绩优异，全班都是满分，大家就没了差别，满分就没那么值得欣喜若狂。我们平凡，没有我等平凡者怎么凸显出不平凡者的意义；我们平凡，但我们不会为了个人的突出而成了别人的祸害；我们平凡，但我们依然可以在平淡的日子里在能力的范围内有所作为；我们平凡，但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闪光时刻，就像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在我们的一生中常常被视作无意义的浪费，可你试着不吃饭、不睡觉，只把时间用在追求卓越、创造神奇上看看，不等理想实现，便会呜呼哀哉。
我们的世界需要一些安于平凡的人才能有稳定和繁荣，宁静和诗意，才不致在功利中迷失方向，才能使那些人类留下的真善美的遗产在潜移默化中发挥力量。文学史上，只写文人们怎么写诗作文，却不写他们怎么吃饭睡觉。人类历史上只写那些时代的弄潮儿，却不写同时代的那些默默无闻的平凡人。但请设想，历史如果是一个人，他在吃饭和睡觉时便是最好的时期，因为摄取养分，繁荣生长，那些平静的历史时段他正在做这样的事，这也是大量平凡的人们用诚实的手段寻求美好生活的时期。等到沧海横流，英雄辈出，历史事件密集的时候，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好日子就结束了。
所以，恰恰是大量籍籍无名的凡人创造了历史，是这些万千生命负重前行的力量推动了历史发展，那么多向往自由、幸福、美好的信念汇聚成了人类向文明进发的浩荡巨流，才使人类从一条山间小溪出发，终将走向一望空阔的太平之洋。
所以，平凡的我们，不必低估我们的意义，即使我们只有一个不太好听的雅号——“吃瓜群众”。
王加裕，现供职于商洛某机关，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闲暇读书、静坐、写字。胸无大志，身无长物，惟将青春作赋，愿以皓首穷经，可惜才气不佳，只能自说自话，如此而已。有个人公众号“梦与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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