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讲：苏东坡的婉约词就像大白兔奶糖

今天补充一点苏轼的材料啊。大家以前的讲稿一定要看啊，否则跟不上趟儿了都。一个多月讲了快二十讲了，其实每次也就4000来字，并不多的。认真读，了解点诗词的发展史，对写作和鉴赏绝对是有好处的。从前的大诗人，谁不是非常了解诗歌史啊，都是的。并且对前人的诗都是要背的，要不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化用、借鉴啊？并且，越是大诗人，越对诗歌的历史，过往诗歌的成就和特点，理解越深刻。只有在这个基础上，那才能创新啊，走出自己的路子啊。否则，你连往哪里创新，往哪儿使劲儿都不知道。诗和词的发展历史的总体脉络，其实都是一条线。一开始，不成熟的时候，诗人们都追求加法，你增加一点，他增加一点。这些特色汇总起来，逐渐形成诗歌的新风貌，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成熟。这和一个人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简直是一样的。比如从诗经，到离骚，再到汉乐府，到曹植增加了遣词造句的文采，再到两晋六朝改变了体式，增加了温润的风格进来。到唐代，体式又一变，内容、题材往宽里走，越来越丰富，这些都是加法的过程。然后，李白、杜甫才能在这个基础上，集大成且创新，而成为两座高峰啊。高峰之后怎么办？诗人们都傻眼了，你没法再做加法了。于是从中晚唐开始，大家都琢磨怎么改变一下。高峰是那样，咱们偏不那样，走点新路子。这种求变的大风气，一直延续到宋代啊。宋代终于在求变的路子上，杀出一条血路来，成就了宋诗的高峰。于是元人、明人又蒙圈了，这可怎么办啊？于是再次求变，求变的路子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窄，所以诗歌的成就怎么能上去呢？到了清代，这些诗人一看，老是这个思路不行啊，得另想办法。于是清代的诗人来了个一勺烩、集大成，你们所有的优点，我都拿来。所以，诗歌到清诗，又是一大高峰。词呢？词也是这个路子啊。词的最初，就是白居易开始那时候，那个样子。后来晚唐把词弄狭窄了，这其实是词最初的状态。到了五代，蜀地开始花间派，南唐又有南唐派，形成两种风格。再到宋初，晏殊、欧阳修延续的是南唐派的风格。延续中略有发展，但发展不大。到了苏轼，好，你们都是那样子，再那么走就没出路啊，这种调调还能超过二主一冯和晏欧吗？苏轼之前还有一个大山，就是柳永啊。柳永的路子也不能重复走啊，没意思啊。所以只能放大招了，于是苏轼把题材弄得非常广泛，你们写的都是男男女女的，我偏不，我还要写别的，更多的题材。风格也变了啊，除了延续原来的词风，还弄出一个豪放派来。这个时候，大家想，如果你出生在苏轼后面，你不蒙圈吗？没你的路子了啊，都让他一人包圆了啊。苏轼之前，也包括苏轼，大家看看，是不是词的发展一直在做加法啊？苏轼这座山太高了，苏轼之后的周邦彦就蒙了。于是周邦彦不玩这个了，另辟蹊径开始搞格律，搞形式，把词的形式搞得非常精严，写法上也求新求异求复杂，于是成就了自己的地位。这是北宋啊，北宋就是柳永、苏轼、周邦彦三大源头的地位奠定，南宋都是在他们的路线下，走出三条路来。所以，要说变化的贡献，那在北宋。要说词的成就，那在南宋。这是诗和词，在演变过程中的线条，两者都是一致的。只不过是词的发展速度快，几百年完成了诗几千多年走过的路。苏轼，对于词的贡献和推进，我们上一讲已经讲了啊。苏轼对词这种文体的态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真诚。这话不是瞎说的啊，你们要好好体会啊，为什么是前无古人的真诚？苏轼这个人啊，性格本身就是天真加认真。苏轼对人都非常真诚，对待词这种文体，和前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真诚。前人都是把词作为游戏啊，谁当回事了？谁把这个文体当文学了？没有啊。苏轼真诚，对词非常真诚。他的所有的开拓，其实都来自对词这种文体的“尊重”。是真把词当作一种文学体裁了，对的，他是真走心啊。别人都是玩一下，喝酒K歌的时候唱一唱，换点新词儿唱而已，一曲新词酒一杯，就这状态而已了。但苏轼真把词当人看，真当朋友看。唯有尊重，才有可能去改造、去提高。所以，苏轼用词写任何事情，写生活，写思想，写感慨，和诗的地位是一样的。诗能写啥，他就用词写啥。所以，题材广泛了。然后，风格也可以豪迈啊，可以诙谐啊，可以疏朗啊，诗能啥风格，词也可以啥风格。所以，词风丰富了。写法也变了啊，诗的赋比兴，诗的借景抒情，诗的用典，诗的散文化，词都可以啊。所以，词的表现手法也达到极致了。这些成就集于苏轼一人之身啊，高高树立一座山啊，同时也为后人挖了个大坑啊。在苏轼之前，谁把词作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工具了？那是诗的功能和地位啊。苏轼开始，词的地位才提高了。但是，我们要知道，苏轼的词，并非只是豪放派三个字可以概括。苏轼词，其实也反映了宋词从初期向成熟期发展过程中的特点。苏轼词的地位，依我看，其实就是这个过渡期的产物。大家记住这句话啊，苏词是宋词发展过渡期的产物，大家对这句话有没有认识？也就是说，你通读苏轼的词，会发现，苏轼的词的各种风格，正好是晏欧风格向周邦彦词发展过程中的过渡。换句话说，苏轼之前的词，是初期阶段。苏轼之后的词，是成熟阶段。苏轼在中间，承上启下。苏轼的词里有花间派，你们知道吗？苏轼的词里有晏欧的遗风，你们知道吗？苏轼的词里有柳永的技巧，你们知道吗？我来给大家看一首苏词。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这首词的来历，苏轼为什么要写这首词？苏轼老家是四川啊，四川是花间派的老窝啊。苏轼不学花间派，你们信吗？苏轼背诵过孟昶的词，后来记不清了，只记得前两句，就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苏轼开始淘气了，就要补齐这首词。于是就写了这首。上片大家看，是非常香艳的。写小美女那是冰清玉洁啊，风吹过来都飘着香水味儿。月光照进来，偷偷看，那小美女在床上歪着，还没睡，头发那样散乱乱的。这个小美女是谁啊？就是花蕊夫人啊，那是当时成都最美最美的人。然后下片，写两个人既然睡不着，就手拉手到庭院去。看星星、看月亮，玩浪漫。看着看着，月亮斜了，星星划过去了，时光流逝了，于是有了一番感慨：“流年暗中偷换。”翻译过来就是，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啊。这就是这首词，和大家想想的苏轼的风格很不一致啊，但是这确实是苏轼的作品，并且还不算早期的作品。这首词，并没有一味儿地写美女，而是转而写时光，主题就提升了一点，成为在美美的环境下、浪漫的情调里的一种对时光流逝之叹。这种风格是谁啊？就是地地道道的晏殊、欧阳修啊。这是苏轼词的一种风格，我们再看另一种。给大家找个蝶恋花，我们刚刚练习过的。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这首词，表面上看也属于写小美女的香艳派，很花间的那种。但是，这首写的是对故去的妻子的怀念，你知道这个背景，就不花间派了。你会感受到这种感情，不是逢场作戏、虚设情景，而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记得画屏初会遇”，这是回忆和妻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屏风前面。一句话概括一件事，很完整。这是蝶恋花起句的特点。但为什么是追忆呢？看第二句，直接写梦境了。说明是做梦梦见了初次见面的情景了。第二句就写梦醒之后，“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高唐路是什么？这是个典故。宋玉《高唐赋》大家读过没？这是这个作品里的典故。说的是楚襄王讲述他父亲的一段艳遇，在高唐这个地方，遇见一位仙女，做了不可描述之事。人家是很美满的，并且还约了以后再相见。但苏轼这首词，写的却是“望断高唐路”，根本没人了，只看到“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这句好，把时空拉开了，这种情况啊，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历了很多次的春天韶光的消逝。这是上片的结构。下片，写一个具体的回忆场景。“那日绣帘相见处”，见到了什么呢？“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他的妻子当时羞答答的样子。“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春山，就是美女的眉头。说看到他妻子皱着眉头不能说话，因为是大白天有人啊，所以心里有话也不能倾诉。所以，整首词是写苏轼一个梦境再次引起对妻子的怀念，并回忆起当初最美好的时刻。这个时候他妻子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人读过李清照的《金石录序》？当时赵明诚已经去世了，李清照在这篇文章里，回忆了她和丈夫一起“斗茶”的游戏。就是说出某个句子，另一个人猜在哪本书哪一卷哪一页。李清照说，每次都是自己赢得多，每次赢了就喝茶。可是，她赢了之后就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茶水都弄洒了，反而喝不上。她写得越高兴、愉快，其实现在回忆的时候，内心就越悲痛。这和苏东坡这首词的写法，是一样的。这首词之所以感人，是因为并没有写自己多么悲伤，而是写当初多么美好。我们之前说过，欧阳修的词感情深沉热烈，大家看看苏东坡的，更加热烈啊。这些词，我们不能说苏轼不婉约啊。可是，我们也要体会一下，尽管这些词和晏欧很相似，但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地方。这些不同，才是一个词人的个性以及风格上的贡献。有什么不同呢？还真的不好描述。大家多读，才能有感觉。我打比方说吧。二主的词，就像棉花糖，样子很美，蓬松松的。晏欧的词，就像酥糖，又甜又酥。苏轼的婉约词，就像大白兔奶糖，有一股嚼劲儿。也就是说吧，如果拿诗里的“骨力”来比方，词到了苏轼的婉约词这里，有了点“骨力”了。这种骨力，其实更应该叫“韧劲儿”。美哒哒，也柔媚。但不只是柔媚，还有韧劲儿。能不能理解？最能体现这种婉约风格且带韧劲儿的词，我觉得是这首：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首词有二主词和晏欧词的那种疏朗、疏淡的味道，但是就多一些俏皮和韧劲儿。不多讲了，我讲苏轼的这些词呢，是想提醒大家，不要一说苏轼就是豪放派，苏轼的豪放派作品充其量超不过50首。这些词的风格，不能叫花间派，也不能叫婉约派，而是一种新风格，从旧风格里脱胎出来的新风格，反映的是正在变化的状态。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苏词是宋词前后期的承上启下的过渡作品。苏轼的豪放派作品，大家比较熟悉了。那么苏轼的婉约风格向豪放派的过渡类作品呢，我以为是写给子由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首词是苏轼喝完大酒之后怀念苏辙而写的。你说它婉约，还有点豪情。你说它豪放，其实还很细腻。所以我说这首最能代表苏轼词自身变化的一个特点。也可以说，苏轼的词本来就风格多样，这首词兼有婉约和豪放之风。今天补充介绍一下苏轼，重点是通过作品感性地了解一下苏词的特点，以及体会一下苏词在词的发展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