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nking in time
图：Paul Gauguin
最近看到蛮有意思的一句话“民粹主义提供给人们的是无脑之心，意识形态提供给人们的是无心之脑。”
前半句好理解，就是一种无脑的狂热，后半句说的大概是一种“理性的自负”，而且一旦反复，哪种意识形态都会沦为口号。因此难免有人说“市场派”也是一种无心之脑的意识形态。
“市场派”会沦为口号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主张市场派的众多声音里，表达方式过于无趣和教条。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强烈反感政府的干预，所以最终说来说去都是市场化。结论单一、反复、枯燥。展开看的话，实则对未知的谦虚和期待未来发展的诸多可能性。是相信人本身的创造能力和趋利避害的本性，才让人对更自由的环境有信心。但这绝不意味着自由的结果总是令人愉悦。人可以自由冒险，比如投资，失败的概率要更高，相应的，回报也就更好一些。
哈耶克是这么说的：“如果由于自由的结果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就不允许自由存在，我们将永远得不到自由带来的好处，也无法获得自由为之提供机会的、无法预见的新发展……自由必然意味着我们将碰到许多不如人意的事情。”
有什么差吗？没有。翻来覆去就是，给未来更多可能性。
经济学（无论哪种流派）令人反感的地方是它本身散发出来的笃定和冰冷，这种不由分说的诡异气质必然他人质问，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颠扑不破的真理从而可以让人类一劳永逸？这当然非常可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反对“彻底市场化”的人揶揄市场派是一群“市场教信徒”变得很难反驳。
前段因为电影《信条》的缘故，误打误撞读了一本书叫《时间重生》。实不相瞒，其中的80%的内容我都看不懂，很难说服自己理解了。但这本书最重要的一个结论，我觉得应该是看懂了，而且有启发。
作者李 · 斯莫林提出两种思维模式，一种是紧随时间式思维（thinking in time），另一种则是跳出时间式思维（thinking outside time）。
如果一个人认为存在绝对的真理，并在该体系内有一套在逻辑论证上近乎完美的方案。这就是跳出时间式思维。而紧随时间式思维是明确时间是真实的，构成现实元素的只能是当下的每一个瞬间。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未来必将出现各种无法预知的新问题、怪问题，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结合新问题出现的整个人类环境，包含了经济水平和文化等等都发生了变化，也就意味着人类只能不断对观念、战略、社会组织结构等等进行更切实际的调整和创新，这些创新又再一次推动了科技、社会和自然科学不断前进。
用我们熟悉的说法，紧随时间式思维是一种务实态度，并不受任何意识形态束缚。这就让人联想到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些经典大白话。“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其实就是典型的务实主义精神，完全抛开了意识形态的束缚。
自由市场理论是完美的，至少可以做到一环扣一环，做出一番漂亮的论证。虽然至上而下的统一计划被称为自负的“理性主义”，但是自由市场理论又何尝不是呢？尤其考虑到人的一些先于理性的情感上需求，比如尊严感和归属感。这是无法用理性说服的。你对一个感受不到尊严的人说，我论证一下，其实你活得很有尊严。恐怕很难。
虽然我们可以说，一个人是否感到幸福，是否感到获得了尊严并有归属感这不属于经济学讨论的范畴。但自由经济发展导致的情感的缺失以及社会组织内部群体身份认同的分裂等等一系列问题，必将反过来让更多人反思甚至抱团反对自由市场。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而且根本无法用任何理性去说服。
肯定不是在否认自由市场带来的高速发展和繁荣奇迹，自愿交易创造更多财富这毋庸置疑，只是社会现实太复杂，发展带来的问题是人群从财富差距到身份认同再到尊严感和归属感等等的分裂。这不是用任何理性的意识形态可以安抚得了的。
人是应该理性，但知道个人生活离不开人群，无论是否乐意看到，都得面对人群的固有行为特征，在不同处境下可能的行动。
“人不是机器人”这个事实既适用于反驳试图改造人性的共产主义，同样也能给逻辑严密的自由市场理论致命的一击。
既然经济学是一门研究人的行为的社会科学，如果自由市场理论假装无视这些情感上对人行为的影响，只是一味地着眼于“最低限度的干预”，那就有点自欺欺人。“最低限度的干预”可以推出一个完美世界，因为这是thinking outside time，但真实的世界并非如此。要thinking in time，就要直面这些人性问题，务实的实用主义或许要比意识形态更管用。
审视个人生活，thinking in time 也带来了很直接的启发，就是坦然接受人生的无常，未来风险无处不在，人只是在机遇与危险夹缝中的生活。而thinking outside time 则正相反，拒绝接受不确定性，追求绝对安全，寻求那么几条人生宝典，以为背熟了就能一帆风顺。
真的很有意思，过去这么多年无数的左派著作和评论不仅无法动摇我对市场的信念（瞧这个词，其实就有问题）反而让我更加坚定。而让我反思自由市场理论的居然是研究时间真实性的天文物理学家。虽然其中天文和时间部分内容我几乎看不懂，但不妨碍我从中获得的启发。这大概就是读书能带来的最大乐趣和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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