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篇 - 拉玛西亚
拉玛西亚，巴萨青训学院，世界上最著名的球星加工厂。最巅峰的时候当然要数2010年，拉玛西亚青训出品梅西、伊涅斯塔和哈维占据金球奖前三名，世界杯冠军西班牙队中有9人出自拉玛西亚。
2012年11月25日，在蒙托亚替换阿尔维斯出场后，巴萨成为本世纪第一支场上11名球员全部来自青训学院的职业球队。
但在瓜迪奥拉-哈维-伊涅斯塔-梅西-布斯克茨-阿尔巴-罗贝托之后，这几年，巴萨一队中再无能稳定立足、更遑论接班的青训球员。
拉玛西亚一共培养了21位为巴萨出场超过100次的球员，但在2012年的阿尔巴之后，再没一人。
2018年4月17日，不到六年的时间，巴萨的场上十一人变成了特尔施特根、迪涅、塞梅多、维尔马伦、米纳、安德烈·戈麦斯、保利尼奥、库蒂尼奥、丹尼斯·苏亚雷斯、阿尔卡塞尔和登贝莱。拉玛西亚出品？零。16年来第一次。
拉玛西亚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世界上最好的青训学院，突然之间被许多人质疑。拉波尔塔-罗塞尔二元对立能简单粗暴地部分说明问题，但并不是关键，青训是个系统性的问题，我们综合了多位长期跟踪报道拉玛西亚的记者的观点，总结出以下原因。
全世界豪门共同面临的悖论：你培养的青训球员越好，你的一队成绩越来越好，下一代球员也必须更好才能取得突破。1999-2000赛季，哈维和普约尔首次在巴萨一队亮相，球队成绩并不好，哈维的竞争对手是老迈的瓜迪奥拉，那是瓜迪奥拉在巴萨的倒数第二个赛季。2002-2002赛季伊涅斯塔和巴尔德斯在一队首次亮相，球队排名联赛第六。一队成绩不佳，球迷对青年球员的期望值也更低，意味着更小的压力和更多的空间来培养人才。拉基蒂奇持同样的观点，“我希望看到像普约尔、哈维、伊涅斯塔、巴尔德斯和梅西这样的球员每隔两年就会出现，但这并不容易。巴萨已经达到了如此高的水准，球队没有试一试看看能发生些什么的空间。现在的年轻球员必须达到一定的天赋才有可能上到一队。如果一队成绩不好，反而更容易有梯队的球员冒出来。”如何在购买明星球员和培养青训球员之间找到平衡点，至今没有一家俱乐部能持续性地做到。阿贾克斯今年天才井喷，但这之前是十年的沉寂。
2014年，巴萨因为违反国际足联转会禁令被禁止两个周期的转会窗，但经过上诉后延缓一年执行。
巴萨在那个夏天豪掷1.7亿欧元，引进了苏亚雷斯、拉基蒂奇、马蒂乌、布拉沃、特尔施特根、道格拉斯、维尔马伦等球员，这也引发了一批拉玛西亚青训出品离开巴萨，包括巴尔德斯、法布雷加斯、特略、博扬、德乌洛费乌、丹尼斯·苏亚雷斯和昆卡。
一批球员的离开自然造成了一段时间内青训球员的断层。
离开的背后既是转会政策的原因，也和得不到机会有关。瓜迪奥拉执教巴萨期间，共有28名拉玛西亚球员首次代表一队出场，之后再没有一个教练如此信任青训球员。蒂托·比拉诺瓦曾让11名拉玛西亚青训球员同时在场，但在他执教的这一年里，只有一名青训球员为一队首秀。路易斯·恩里克和巴尔韦德更加注重比赛成绩，直到2018年4月17日，巴萨在场的11人都不是青训出品。并不是一个鄙视链，并非青训出品就比引进的球员高人一等，但我们讨论的是为什么世界上最好的青训学院无法再为一队提供人才。这一方面当然是自然规律——巴萨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皮克、法布雷加斯曾因为在一队看不到希望而转会；里杰卡尔德带领的梦二巴萨，引进的罗纳尔迪尼奥、埃托奥是主角，青训球员阿尔特塔、诺利托和雷纳都无缘进入一队。但也是个死结：越希望有好的年轻球员，青训压力更大，球员成长空间更小，越培养不出天才，于是寄希望于买人，慢慢放弃青训球员。有人认为年轻球员的素质正在下降，但伊涅斯塔在2018年斥责了这一说法，“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好的青训学院，那里总会有高水准的球员。缺少的只是给他们希望和信心。”一个例子是格里马尔多，巴萨如今在寻找阿尔巴的接班人，但最好的答案就是曾经的青训球员、如今在本菲卡取得成功的格里马尔多。BBC记者Richard Fitzpatrick在为Bleacher Report撰写的文章中称，“格里马尔多用自己的表现，打了那些不信任青训学院年轻球员的俱乐部高层的脸。”
拉玛西亚的崛起要感谢克鲁伊夫，克鲁伊夫执教巴萨时，经常问梯队的教练，某个年轻球员的表现怎样，而不是问梯队赢球了没有。瓜迪奥拉继承了这种理念，2007年他接手的是历史战绩最差的B队，球队刚刚降入第四级别联赛。瓜迪奥拉并没有让年轻球员占满B队，而是引进了“基础球员体系”的理念，所谓基础球员，指的是有职业联赛经历的老队员，他们会带着年轻球员去经历这种职业联赛，更重要的是，在大约两个赛季后，这些基础球员会被卖掉，这样就不会阻碍青训球员的成长。2011年尤西比奥接任巴萨B队，他对这个体系的理解显然过于字面化，基础球员从配角变成了顶替天才的角色，他带领巴萨B队的四个赛季里，球队的成绩都不错，但他没有培养球员。有加泰罗尼亚记者分析称，是瓜迪奥拉的成功，让一些巴萨梯队的教练忘记了自己，他们想要成名，想要更好的成绩，想要复制瓜迪奥拉的神迹，而不再只停留在培养球员。但更深层次的是整个俱乐部的理念也在发生变化，这一点在罗塞尔和巴托梅乌担任主席之后更加明显，克鲁伊夫留下的东西不再被重视。加泰罗尼亚电台记者Xavi Torres透露，如今拉玛西亚教练培训项目2.5年的训练中，没有与俱乐部的踢球方式（巴萨DNA）有关的内容。如果梯队教练不知道什么是巴萨DNA，如何能教出拥有巴萨DNA的青训球员？
巴萨会员选举产生主席，每一任俱乐部主席都希望给巴塞罗那留下自己的烙印。拉玛西亚的巅峰是在拉波尔塔任职期间，其他主席自然希望拥有自己新的招牌，这反过来导致了青训政策的不一，在罗塞尔时期，内部就曾因为招募的青年球员应该集中在本地还是扩展到全球范围而发生过争执和对抗。现任主席巴托梅乌如果想在下一届竞选中击败拉波尔塔，靠拉玛西亚显然不足以青出于蓝，他更希望用引进大牌球员的做法来赢得球迷的选票。若把话题缩小到近几年，巴塞罗那管理层在2015年进行了一个青训策略上的革命，将巴萨B队和Juvenil A队、Juvenil B队和其他梯队分出来，列入“职业组别”，其他则是业余组。这一计划在2019年宣告失败，巴萨管理层认识到，将青年足球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指挥层级是不合理的，这意味着有截然不同的俱乐部愿景。新赛季开始，所有梯队重新回到青训学院体系内。同样濒临失败的还有“Masia 360（玛西亚360）”计划。这项2016年展开的计划增加了对青训系统的投入，增加了专职导师、心理医生等工种。整个计划看上去非常理想化，在球员的足球训练之余，重视他们的情感、心理、学术等。但项目的执行随着内部管理层的斗争而变味，各个部门的信任不再，却咬死自己的一方土地不放手，哪怕效果不佳，依然继续执行。
管理层也在变动，巴塞罗那过去四年换了四位体育总监，拉玛西亚青训总监在今年夏天换成了球队名宿克鲁伊维特。克鲁伊维特是个合适的人选吗？很多人持怀疑态度，他虽然有阿贾克斯的基因，但他之前仅在荷兰国家队和喀麦隆国家队担任过助理教练，他没有过青训学院工作的经历，“只有俱乐部内部的人才会深谙俱乐部的运转规律和足球哲学。”缺乏长远的规划，缺乏对青年球员的信心，最后，是天才球员的流失。皮克和法布雷加斯曾离开了巴萨，梅西也差点被阿森纳挖走。现在只不过重复这段历史罢了，而且来得更加凶猛。今天经纪人已经完全渗透到青训层级，今年夏天，被称为拉玛西亚近十年最耀眼的宝石之一、16岁的天才哈维·西蒙斯不再和巴萨续约，签约巴黎圣日耳曼，他的背后是拥有伊布、博格巴等客户的超级经纪人拉伊奥拉。经纪人更倾向于让自己的客户转会，这样他们能得到一笔佣金——当然同时球员可能也有更高的收入。而西班牙的青年球员合同恰好给了经纪人一个空子：西班牙规定球员16周岁之前只能签一年一签的训练合同，16岁之后重新签职业合同，这是挖角的一次机会；签的职业合同一般是2-3年，合同到期时是另一个机会。像皇马、曼城这样的豪门也在年轻球员上花费越来越高的预算，越来越多的巴萨天才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挖走：莫雷在今年夏天免费加盟了多特蒙德，18岁的中场小将塞尔吉奥·戈麦斯在去年夏天就先他一步加盟多特蒙德；埃里克·加西亚在2017年被曼城激活170万欧元的解约金；1999年出生的约尔迪·姆博拉被摩纳哥激活300万欧元解约金。
这让青年足球也呈现越来越多的金钱倾向——整个欧洲只有阿贾克斯还有传统的观念，他们拒绝和16岁以下球员的经纪人合作。对于这种挖角，巴萨只能用回购条款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皮克、法布雷加斯、丹尼斯·苏亚雷斯、德乌洛费乌、阿尔巴都是这样的例子。
人们常常因为表面的想象而试图做出总结，在今年夏天的U21欧青赛上，西班牙队中没有一名巴萨青训球员，人们说拉玛西亚出了问题；但当巴萨球员作为班底的西班牙U19赢得U19欧青赛时，又该怎么解释呢？作为世界上最好的青训学院，拉玛西亚的案例正是最好的说明，说明青训是一个系统工程，它包括统一的理念、长期的规划（而不是归化）、优秀的生源、良好的执行、一队和梯队的协调……它是如此复杂，以至于世界上真正享誉的青训学院就这么几家；也正因为其复杂，当它结出硕果时，才更显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