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济水大街犹如一条满月的弓，笔直的宣化街附着它的首尾，像一条弦。千年宣化不老，衔生出一串串跳动的音符，激亢而高昂。红尘如歌，记录着人生的千回百转。宣化一如我多年的爱人，有生之恋，痛之痒，根之魂。那是1989年，我所在的村办初中分到了四个济源一中的招生名额。第一次进城，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赴考。城市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是未知和新奇的。我们住宿的地方就在宣化街上，粮食局下属的天坛宾馆，有一个庞大的地下餐厅。街上人流如织，缠着彩带的二八大杠，响着清脆的铃声，来回穿梭着。第一次被城市深深地震撼，我们紧跟着老师的身后，偷眼打量这城市，一如张奂生上城，又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穿城的小火车拉响着汽笛，城市的宣泄，让每一个初进城的孩子都失眠了。窗外的宣化街上，霓虹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从西向东看，一条巨大的彩带。马路牙子上，几个赤背的年轻人打着康乐球。枝丫倾斜的法式梧桐飘着白絮，一街两行左右交叉，织成一片绿荫的长廊，摇摆的枝桠下，小商贩在卖力地吆喝。斜对面的宣化影剧院门口拥挤着人群，夜场的电影刚刚开始，手写的海报花花绿绿的，城市的夜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在人海里每一个都是袋中人。两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领队老师除了留够回程的车费，领着我们在宣化街上的一个小饭店里奢侈了一把。点了四个菜。算作对宣化街，对少年时代的告别。师恩难忘，老师还健在，已是古稀之年。当时我在鸿源酒厂上班，租居在屯军的一处民房里，夏季是酒厂的淡季，时光难耐，无聊居多。没事就骑着车满大街的晃悠，去的最多的是市政府隔壁的济源报社。认识了新闻研究室的赵扬华老师，赵老师是新闻研究室主任，新研室对稿件有初审权，赵老师对登门送稿的我很热情，拉过一张纸，用蘸水笔给我写了他的名字和电话。我第二周又去的时候，赵老师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你就是鸿源酒厂的那个吴东风吧，由于当时是手写稿，赵老师夸我的字写得好，至于文章，二审还是让编辑部去看吧。因了赵主任的引荐，我发了几篇豆腐块儿，隔三差五在小十字的邮电局里，领到5元的稿费。源园广场的老干部书画展是我常去的地方，看累了就在路边的长椅上躺着睡。广场中心的空地上，常有一个邵原口音的卖当人，用筷子扎庆功楼，末了开始卖狗皮膏药。还有一个济源口音的，字正腔圆地卖祖传的郭家110妙方，这两个人的节目，我是老观众。春节前后源园是个热闹的地方，节前常有书协组织书法家们，免费给市民写对联，庆军老师，秋杰老师都是我崇拜的名家，当年好多企业都是这两位大家题写的名牌。年轻的宣化街上，有我青春的记忆，记忆最深的是一桩糗事。那年代宣化街的红绿灯，都有交警执勤，抓着闯红灯的。就在路口义务执勤，举着一面小黄旗，上面写着告别不文明行为的字样。我的自行车前轮没有泥瓦，兼顾着可用脚踩前轮当刹车用。夏日赤着背，穿着拖鞋。在小十字路口一踩前轮，拖鞋掉了。被交警抓了个正着，举起了旗子。要找到下一个违章人，才能走。第一个违章者是一个威猛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去拦，二八大杠一加力跑了。第二个是一个中年大嫂，急匆匆地赶回家给孩子做饭。我刚把她拦下，大嫂用地道的济源腔，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给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孩子还等着吃饭哩。不能让孩子饿着，只好充个好人慷慨放行了。第三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刚拦下，就一副又急又羞又要哭的样子，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眼睛盯着地面，抽泣声几近可闻。我生平最是仗义，施施然抬手放走了她。交警在一旁看着也笑了，大约看我还厚道，便放了我走。一边教导我，要维护城市形象，你看你光着膀子穿着拖鞋，还得注意个人形象。宣化就是咱济源的长安街，以后可得注意。这最后一句宛如当头棒喝，平时总以谦谦君子自居，怎的今日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直到今天，一直耿耿于怀。城西的老李饺子，城东的穆斯林烩面，中间有个瑞琴臊子面。每到休息日，从瘪瘪的钱袋子里排出一张大钞，携三五好友解解馋。老李饺子店的店主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汉，一个人张罗着不大的店面，煤球炉子上常年坐着一口沸水的大锅，老头很健谈，小店收拾得很干净，没事了就包饺子。春日里素馅的饺子最鲜美，有词为证：夜市的穆斯林烩面，人多的要等着叫号。大杯的扎啤冒着白沫，花式多样的清真小菜，别样的有滋味，羊肉串一元三串，哥俩好五魁首的来上两拳。如今的穆斯林招牌还在，却吃不出当年的滋味，去了几次才做罢。只有瑞琴还在坚持，老店几经易址，如今的城市还能找到瑞琴臊子面的牌子，还是那长长的臊子，还是那厚重的浇头，还是那一口鲜汤，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价格一如当年的实惠。宣化影院里，我和好友燕军以每张15元的票价看了一场《泰坦尼克号》，圆了我少时初识剧院的梦。梦幻巨制大作，再现昔日辉煌，一连放了数日。据说当年总书记也亲自观影。还有宣化街上的录像厅，七零后好多都在里边看过通宵录像，午夜时分，大家一起拍座椅，要求老板换带子……又一个十年后，我作别宣化街，重新履历我流浪的日子，从一个城市奔波到另一个城市，宣化总是出现在我不眠的梦里。在不会落雪的南方都市里，面对一年四季的绿，彷徨得无以复加，总会想起我的宣化我的城。感觉自己犹如一叶浮萍，总有一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于是折返身，回到了故乡。宣化如同一个盛妆的女子迎接我的归来，数年不见，城市高楼林立。建业婉约，曼哈顿威武，这是一个创业的时代，各路好汉云集，城建铺开了框架，宣化日新月异，城市的霓虹氤氲了我的双眼。我时常徜徉在宣化街上，陪着妻子逛逛商场，常常在人海里用阿Q精神自我安慰，以此庆幸自己实现了少时当一个城里人的梦想。就连肢体和思想都有些许膨胀，这臆想就像七彩的泡沫，时时涌出时时破裂。在新冠肆虐的今天，蛰居家中，及至看到妻子头上夹杂的白发，无端撞痛了我的眼睛。
作者简介：吴东风，河南济源人。供职于河南济源万洋冶炼集团。惜文爱文，热爱生活。虽无救世志，常怀感恩心。爱游历，寄情山水永怀旧；善书法，法无规则自创新。有文字散见于公众号平台，愿与天下文友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