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底层人民拍电影的85岁金棕榈导演身陷政治斗争,被开除党籍

编者按:

上周末(2021年8月14日),资深的英国导演、电影制作人,今年已经85岁的肯·洛奇(Ken Loach)在推特上披露自己被英国工党(U.K.’s Labour Party)开除党籍的消息,引发了来自政界和电影界的愤怒情绪。

肯·洛奇导演推特账号8月14日的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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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出道之作改变英国法律

2017年,纪录片《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在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该片通过采访导演肯·洛奇及其合作者回顾了他50年的创作与人生经历 。这部纪录片开篇就表达了肯·洛奇对待“电影与政治”的态度——政治对于拍摄关于人们生活的电影是必要的,它是喜剧的精髓,冲突的精髓。

《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截帧

肯·洛奇1936年6月17日出生于英国沃里克郡纽尼顿(Nuneaton) ,父亲是工厂电工。他在中学毕业后投身英国皇家空军效力两年,随后前往牛津大学圣彼得学院修读法律。大学期间,曾他在现今著名的喜剧团Oxford Revue中演出。1961年,他到Northampton Repertory话剧团任助理导演,两年后进入英国广播公司担任见习导演。
1966年对肯·洛奇的导演生涯来说是决定性的起点与高光时刻,当时英国电视台会有一个周三固定节目"The Wednesday Play"播放了一部他的一部纪实风格的剧情片《凯茜回家》(Cathy Come Home)。
这部作品以一对年轻新婚夫妻为主角,以司机为业的丈夫因交通意外失业,导致债台高筑失去居所,最后小孩被福利部门强行接管。

《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截帧

1960年代的英国电视剧开始逐渐从闹剧、情景剧、舞台剧的风格转向触及更多社会议题的风格,包含堕胎(Up The Junction,BBC-1,1965),性侵犯(A Night Out,ABC,1960),性(The Lover,Associated-Rediffusion,1963),死刑(3 Clear Sundays , BBC-1, 1965)和“种族问题”(Fable, BBC-1, 1965)似乎都在挑战观众的观看习惯。
肯·洛奇的《凯茜回家》不只是一部短剧,而是更像是当时英国社会的一个全景切片,在拍摄制作手法上也模糊了纪录片和剧情片的界限,加上两位演员卡罗尔·怀特与雷·布鲁克斯极具天分的绝佳演绎,其营造的真实感让许多电视观众直接把该剧当作跟拍纪录片。

《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截帧

这部作品在BBC上被反复向1200万观众播出,而且就在两周后,英国为无家可归者成立了专门的帮扶机构成立了,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巧合。1967年英国的住房补贴法案,与1969 年的住房法案都受到了《凯茜回家》的影响。在随后的几年里,为这些底层的流浪者所发起的声援浪潮一直受到这部作品的影响而持续进行着。
因其尖锐地批评僵化的福利制度以及房屋问题,在英国电影学会由业界评选的“二十世纪一百套最佳英国电视剧”选举中,位列第二。
自此之后,肯·洛奇卡开始了他持续一生的导演生涯。他的影视作品始终坚持以写实自然的技法与讲述社会性题材,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劳工权益,并且宣扬社会主义理念。电影作品屡次获得国际影展多个奖项,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及威尼斯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
同时他也是一名电影审查制度的强烈反对者,他的作品曾多次被推迟播出,或者禁止播出。

导演肯·洛奇在戛纳获得金棕榈奖

02

老当益壮的电影斗士

2020年,一条名为“外卖小哥三问王兴”的短视频在全网获得了超高的关注度与点击量,其主要内容是一位外卖送餐员员质问美团网CEO王兴为何以压缩送餐时间、不处理申诉以及骑手需为客户的退款买单为由,屡屡苛扣送餐员工资。而随之而来的《人物》一篇长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更是用更为详细的调查与数据为人们解读了算法在当下的数字经济时代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关于外卖平台与配送员的讨论到今天还在继续,可当时许多影迷在看到这些新闻消息与文章时,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曾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肯·洛奇导演作品《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Sorry We Missed You,2019),这部作品也曾在 2019年空降上海国际电影节“戛纳零时差”单元。

《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截帧

相比阶级对比反差更为强烈的《寄生虫》,《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延续了肯·洛奇一以贯之的对普通人视角,描述了一对平凡的英国夫妻为了生活和子女日夜辛劳,却因为工作逐渐被逼到崩溃的边缘。肯·洛奇尤其着墨在“算法”时代下从事物流工作的父亲一角,该片所展示的社会问题与矛盾,与当下中国千万外卖配送员所面临的困境遥相呼应。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截帧

英国导演肯·洛奇(Ken Loach)作为全球最重要的新现实主义导演之一,从1960年代开始直到2020年,他的作品始终直聚焦社会底层失业工人,电影中的人物身份总是跟随时代变迁而变化,故事背景也与现代社会科学技术和生活方式的发展息息相关。肯·洛奇总是与时俱进,从边缘人群到社会福利制度再到“算法”与“系统”,他所理解的抓住时代脉搏的方式,就是用影像让底层民众的生活被“看见”,让他们的声音被“听见”。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截帧,肯·洛奇作为英国导演,也是非常资深的球迷,他的作品里经常会出现足球梗

📎跟随送餐路上的导演阿荣,细数外卖系统“七宗罪”

03

“被驱逐出工党”事件始末

肯·洛奇的电影被视为社会现实主义的里程碑,其实早在1960年他就已经加入了英国工党。
他声称,工党的举动是因为他“不会与那些已经被开除(党籍)的人脱离关系”(即政治站队),并猛烈抨击了所谓的“政治迫害”(猎巫 “witch-hunt”)。
就在上个月有报道称,现任工党领袖凯尔 · 斯塔默(Keir Starmer)准备支持一场声援其前任杰里米·科尔宾( Jeremy Corbyn)领导的派系清洗运动。
这位前领导人(指科尔宾)的支持者声称,斯塔默已经收回了使该党民主化的举措,他对于与自己党派内部(工党)进行斗争的热情比保守党(Tories)还要高。

2016年《我是布莱克》在第69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斩获金棕榈奖,当年10月该片在英国首映,时任英国工党领袖杰里米 · 科尔宾(右)到场支持导演肯·洛奇

肯·洛奇说: “工党总部最终的决定是我不适合成为他们党的一员,因为我不会去否定那些已经被开除的人。好吧... ... 我很自豪能够和这次“大清洗”中的好朋友和同志们站在一起。这确实是一场猎巫行动(政治迫害)… ... 斯塔默和他的小集团永远不会领导一个属于人民的党派。我们多数,他们少数。团结一致。”
肯·洛奇曾在上世纪90年代离开工党,据报道,他对担任工党成员30年的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感到厌恶。他还积极参与尊重和左派团结等政党的活动,这些政党将自己描绘成工党的激进替代者。当科尔宾(Corbyn)当选为工党党魁后,他又重新加入了该党。

杰里米·科尔宾( Jeremy Corbyn)的儿子Tommy Corbyn在推特上支持导演肯洛奇,并称他为社会所做的贡献远远超过将他从工党开除的人所做的。

前影子内阁大臣(former shadow chancellor)约翰 · 麦克唐奈(John McDonnell)在推特上写道: “驱逐这样一个为推进社会主义事业做出如此多贡献的优秀社会主义者是一种耻辱。肯·洛奇的电影揭示了我们社会现实中的不平等,给了我们改变的希望,激励我们反击。我向我的朋友和同志们表示声援。”
去年10月,科尔宾(Corbyn)因反对者和媒体“出于政治原因夸大了工党内部的反犹太主义问题”(“dramatically overstated for political reasons” )而被停职。国家选举委员会(NEC)的一个纪律部门在他发表了一份和解声明后的一个月解除了停职处分,但是斯塔默(Starmer)拒绝将权利交还给科尔宾。

自2020年起担任工党领领的袖凯尔 · 斯塔默(Keir Starmer)

今年5月,英国国家选举委员会(NEC)成员霍华德 · 贝克特(Howard Beckett)因为在推特上上呼吁内政大臣帕里蒂 · 帕特尔(Priti Patel)被停职并且开除党籍。
一位工党发言人表示: “我们不会对个案置评。正如以往报道,国家选举委员会(NEC)在上次会议上决定取缔多个机构。」

《对比:肯·洛奇的生活和影片》截帧

03

《雅各宾》杂志采访肯洛奇

在肯·洛奇被驱逐出工党后,美国知名左翼报刊杂志《雅各宾》Jacobin第一时间采访了这位社会主义电影制作人,他表示凯尔 · 斯塔默(Keir Starmer)对左派人士的清洗正在把整个工党推向毁灭。

以下为该访谈的文字内容,原文作者、自由撰稿人Mattha Busby为了清晰简洁有适当的编辑调整,并且也联系了英国工党方面征求意见。

Q

Mattha Busby

你被英国工党驱逐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洛奇

我收到的讯息是指控我支持一个已被禁止的组织; 在我理解的法律中,如果你通过一项法律将某个行为定为犯罪,但你不能起诉一个在该法律条文通过之前就这么做的人。你不能追溯性地惩罚那些做了当时不是并不是犯罪的事情的人。

(编者注:指通常意义下的法律不溯及过往的基本规则,各国有细节层面上的不同执行,如我国在此基础原则上会根据《时间效力规定》等具体适用民法典)

他们目前拿出来反对我的所有荒谬证据都是在这些禁令颁布之前很久发生的事情。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我没有精力也不愿去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因为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宁愿工作和拍电影,也不愿意和那些恶毒的人说话。这就像结束一段虐待关系(编者注:abusive relationship直译),实际上,这是你肩上的一个重担。

Q

Mattha Busby

你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这些现在已被禁止的组织?

肯·洛奇

我不是任何被禁组织的成员。但我支持许多被开除的人,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好同志。工党内正在进行政治迫害,我不会放弃他们。

工党的官员实行专横的、完全不民主的统治,随心所欲地制定规则。对于像凯尔 · 斯塔默(Keir Starmer)这样的人来说,他本该成为一名资深律师,也是个皇家检察署(Crown Prosecution Service)的前任署长,他的这些行为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卑劣的人。

Q

Mattha Busby

看起来你和现在的领导者之间没什么好感。你对他在党内的领导地位有什么看法?

肯·洛奇

斯塔默(Starmer)想要做的事情非常清楚。作为一个领导者,他完全不值得信任,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说他会团结工党,但他已经赶走了12万多名工党党员。他的行为表明他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意图,所以他没有办法团结工党。

他有意识地误导了工党党员。他的这一系列动作暴露出自己不值得信任,而且真的没有原则。在我看来,他的目的是建立一个没有惹麻烦的活跃分子,没有变革计划的小政党。这是对英国国内左派在公有制、住房、福利国家和环境方面政策上的一种退让。这是以国际法和人权为基础的外交政策上的退步。

他通过驱逐和赶走工党内部成员及所做的事情,正在复制布莱尔(Blair)的政党——一个他通过媒体向选民发表讲话的小党派,并试图说服右翼媒体,工党对他们的权力不构成威胁。

Q

Mattha Busby

你曾经和其他人一样,淡化了工党内的反犹太主义问题(antisemitism),并被指责否认大屠杀(Holocaust)。你认为这部分问题在你被驱逐的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肯·洛奇

我对否认犹太人大屠杀的立场非常明确。我完全反对。采访上写着呢。“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一次采访中,我的话被扭曲了,以表明我认为质疑大屠杀的真实性是可以接受的。我不知道。大屠杀与二战本身一样,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不容置疑。”。我的家人因此受到过威胁,人们在街上找到我,把我推到墙上,用最下流的话辱骂我。

Q

Mattha Busby

我可以看出你对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感到沮丧。你对被驱逐出党有任何怨恨吗?

肯·洛奇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荣誉的象征ーー我不介意和斯塔默的集团闹翻。工党的民主已经死亡: 选区政党无缘无故被关闭; 如果他们批评斯塔默或支持巴勒斯坦人,决议就会被取消。他们被告知不允许通过决议来评论他们不能通过某些决议的事实。这完全是对英国国内民主的否定。

Q

Mattha Busby

听起来相当奥威尔主义(Orwellian)。它看起来一点都不混乱吗?

肯·洛奇

在整个纪律部门的处分过程中,根本没有执行正当程序。人们被告知他们被停职了并回信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对于以律师身份文明的斯塔默来说,这让他看起来很可笑。他是个有趣的人物(He’s a figure of fun)。他们说,戈登·布朗(Gordon Brown)作为领导人,就像斯大林成为了憨豆先生(原文:it was like Stalin became Mr Bean); 对于斯塔默来说,恰恰相反,他是憨豆先生试图像斯大林一样行事,而且他做得非常蠢。

Q

Mattha Busby

我脑海中现在有这样一幅画面: 斯大林命令彼得 · 曼德尔森(Peter Mandelson,英国前副首相、商务大臣、欧盟前贸易委员)打扫蒙娜丽莎的画,并斥责他没有做好工作。但严肃地说,你如何看待英国政坛的目前的现状?

肯·洛奇

民主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在杰里米 · 科尔宾(Jeremy Corbyn)的领导下,工党称为全欧洲最大的政党: 拥有近60万党员。工党党员们在该党的计划上非常团结,这本来是具有变革性意义的。但是,议会党内的一个小集团,其中大多数是布莱尔派(Blairites),成功地破坏之前的一切努力。

你知道工党总部泄露电子邮件的故事——2017年,许多官员积极反对工党的胜利,当他们在对黛安娜·阿博特(Diane Abbott)和少数忠于科尔宾的议员最恶毒的侮辱中失利时,他们感到高兴,现在他们在斯塔默的领导下得到了奖励。这一切都让我想知道,是否有可能选出一个致力于变革的政党; 英国当权派是否如此强大,以至于能够阻止变革的发生?

本文参考:

https://wearecult.rocks/cathy-come-home-the-play-that-changed-society

https://jacobinmag.com/2021/08/ken-loach-keir-starmer-labour-party-ejection-corbyn

https://www.hollywoodreporter.com/movies/movie-news/ken-loachs-expulsion-from-u-k-s-labour-party-sparks-anger-1234998091/

https://www.theguardian.com/politics/2021/aug/14/director-ken-loach-expelled-labour-party

https://news.sky.com/story/ken-loach-filmmaker-kicked-out-of-labour-party-for-supporting-expelled-members-12381196

以及相关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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