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老照片:八九十年代,关中平原百姓的娱乐生活
电 影
在野场子看电影,天不黑女人和孩子就拿了板凳去占位子,大约是1990年以前的事情。
黄昏时分,放映员吃过派饭,在村头的麦场上挂起银幕,银幕像一块明镜发着白光;安放好喇叭,喇叭唱起流行歌。电影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十里八乡。只见蛛网般的田间小路上,农人们三三两两,扶老携幼汇入打麦场。早到的,女孩一堆,男孩一堆,红蓝分明。
待电影开演已是夜里十点钟了,红孩蓝孩早已在夜幕中交织在一起,双双落座在碌碡上、麦垛里。电影的效果不太好,是八毫米的影片,满银幕飘着雪花。音响也有点跑调,像留声机忘了上弦。演的是《老井》,农民自己的事,不新鲜。就是在井下那段戏有味道,红孩蓝孩从没那样过。正好夜幕没眼,人们都向前看,红孩蓝孩学着电影,在麦垛里实现了第一次亲热。
饭 馆
世纪80年代以前的大众饭馆就是这样简单:一口锅灶,一张桌子,一碗盐,一壶醋,连油泼辣子都没有。谁都没有怀疑过饭馆不应该是这样,人们心安理得地长期接受这种现实。
这是从山里进城的一家人,要为孩子看病,天不亮就爬起来赶乘早班车(80年代以前,县城客车每天最多只有两班)。那时的公路都是石子路,坑坑洼洼,汽车行在上边,一起一伏,像漂在浪尖上的小船,灰尘疯狂地追逐汽车,从千疮百孔的车身扑进车厢。人们常常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一天或两天的时光,走一二百公里路,才风尘仆仆到达西安。走进饭馆,给孩子要了一角五分的肉面(素面是八分钱一碗),给他们自己每人要一碗面汤,从包中掏出自带干粮泡了,算是进了一次馆子,走了一次省城。
卡拉OK
窑洞与卡拉OK有关系吗?卡拉OK确实在山村一个极寻常的窑洞院落发出了青年农民唱的流行歌声,并且吸引了同村的女人来看热闹。女人的确是天下最好奇的动物,她们眼睛、耳朵诸感觉器官急需满足。但表面上她们却很腼腆,甚至羞涩,总是远远地偷偷地窥视,慢慢地接近。于是,院门、土墙都是她们起初的掩体。终于她们不但听到同村大哥的歌声,而且看到大哥手持过去只有书记、村长才能拿的话筒。而现在话筒握在铁蛋、黑牛这些大哥手中,发出的是他们自己的歌声。歌声是那样缠绵、亲热和动人,让人心里麻酥酥的。
自人民公社解体后,昂扬的声调一年比一年稀疏起来。偶尔在收音机中会听到铁蛋、黑牛哥们唱的那种歌,有时正听得过瘾,人家改播了别的节目。现在可好,有卡拉OK,想听什么就听什么,想自己唱就随着唱。多自由啊!青年男女们第一次体验了精神自由的真味。
咖 啡 厅
1984年,当大多数西安人还就着一两毛钱一杯的冰峰饮料吃羊肉泡馍的时候,一些敏感的开发者就在西安郊区建立了虽然简陋,却体现潮流的野外度假村,并附设“咖啡厅”。这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设施深受走在时代前列人们的青睐。20世纪80年代,中国再次经历了西风东渐。一时间,扎领带、烫卷发、喝咖啡、跳迪斯科成为最时髦生活方式的追求。那年月,城市里大学里的校园可能是咖啡厅最多的地方。文艺青年们坐在那里一边喝着苦涩的咖啡,一边谈论着朦胧诗和现代艺术,以至于催生出新时期中国文艺的春天。
这种崭新的生活方式很快得到更为广泛地认可与传播,对改变数十年一贯制的中国面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家野外咖啡厅由当地村民开发,供来此休闲旅游的市民消费。环境与设施虽然简陋,却体现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以及人们心中的向往。
舞 场
这是一个舞场,一个设在村头的舞场。虽然太简陋,但在1996年以前的关中农村是不可能有的。舞者是追逐城市新潮的农村青年,如今这种人也大大减少了。他们纷纷追逐打工潮了,毕竟打工更实在更实惠。然而,新潮对于他们是一种启蒙,教他们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怂恿他们叛离传统。
父辈的经验证明,传统“修地球”没有指望。跳舞跳出了新天地,追潮追出新生活。
但是,现在的他们消费的是父辈艰辛积蓄的能量,花的是父辈的血汗钱。他们穿的是服装师专门为农村时髦青年设计的款式,身上挂了一串串金属环,西服的袖口绣有商标。他们像城市青年那样留了长长的头发,甚至在脑后系一个猪尾巴。
跳舞时,他们从不像城市青年那样把舞伴搂得紧紧地搓二步。他们用一个指头顶住女孩的腰部,把另一只手抬得高高的,让女孩把四个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带她跳三步、四步。烟瘾大的跳舞时嘴角夹支烟,还把朋友送的另外两支夹在耳朵上。老人们看不惯,指他们脊梁骨,骂他们二流子。有些就真当了二流子,偷鸡摸狗,还挂一个有同样爱好的女孩子,四处流浪。
城市的青年也有这样的经历,但他们后来把露天舞场让给了曾指责他们“伤风败俗”的父辈。城市父辈们发现跳舞能活动筋骨,能增强体质,能延年益寿,于是占领了二十多年前青年们的露天舞场,一跳而不可收拾,坚持到现在,称为“广场舞”,甚至跳到国外。
可农村父辈就不行了,至今拒腐蚀,不受时尚青年的影响,坚守情操,决不去舞场半步。城市毕竟是城市,农村毕竟是农村,城市与农村存在着很多很大的差距。
(选自《对影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