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渠四句”异议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的这句名言被冯友兰称为“横渠四句”。对这句流传千古的名言，我却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张载是北宋哲学家，理学创始人之一。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被奉为先贤，备受尊崇。

但我觉得，这四句话未免太虚太自以为是了。天地在你张载之前已经长远存在，难道就是没心没肺瞎活吗？如果有心，就不劳你来立；如果真是没心，恐怕是不需要，即使需要，你立的心就能正好合乎天地的需要吗？

至于生民之命，一在于时代和社会的环境，一在于个人的努力和创造，命运更多的是掌握在各人自己的手中，你操什么心呀？生民万众，他们要的命你能给吗？你给不了，试问古今中外，谁能给得了啊。你给生民立的命，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哪是生民想要的啊？面对民众对命运的无可奈何，你也只能劝导他们安贫乐道，麻醉灵魂而已。

对于往圣，那只是过去的圣人，一代自有一代的圣人，谁也不能代替谁设计谁的生活,如果往圣的学问还有生命力，自有社会大众的接纳，不待你来继，如果真成了绝学，你硬要继来强加于人，必然是违背历史发展的潮流。逆历史潮流而动，只能是历史发展中的绊脚石。没有理论的更新，世界怎么能够进化？

至于为万世开太平，那更是泥古不化，梦想千秋万代都过着你理想的那种生活，可能吗？简直是缺乏最起码的常识。你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难道你这样的大学者，也不知道过去的历史是怎么发展过来的吗？从三代到宋代也算有一两千年了，有千年的太平吗？连老百姓都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辈不管两辈的人，你还想替万代以后的人们安排好，试问你有这个本事吗？你就是有本事安排好，万代以后的人接受吗？人家要你这样的太平?

我看完张载的这四句名言，只能感到好笑，只觉得世上还有这样大言不惭的人，真是不自量力，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说实在话，不只对张载，对整个的宋明理学我都极为反感。认为这些理学家只会空言天理人性，妄图用自以为是的天理来驯化纷繁复杂的人性，目的就是想把人变成木偶奴隶。不信就看看张载的名篇《西铭》吧。他竭力宣扬的就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的纲常伦理。他的表侄另一个理学大家程颐更恶毒，他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句话更不知冤杀了多少无辜的女子！所以不仅鲁迅等新文化战士极力批判理学杀人，就连清代的思想家戴震在晚年著作《孟子字义疏证》中，都猛烈批判宋明理学“以理杀人”。

我觉得，理学不仅杀人，而且误国。他们只会空言大义，全无经邦济世的本领，不仅如此，他们还会依靠强力和诡辩，荼毒民众的心灵，使整个社会伤失生机和活力，最终导致异族铁蹄蹂躏，国破家亡。不信就看看理学盛行的宋明两代是怎么灭亡的吧！在大敌压境的危难之际，面对金兵、蒙古和满洲铁骑的入侵，这些理学家会怎么样呢？他们要么是可怜的跳水，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气节，却全然不顾家国之安危；要么干脆可耻的投敌卖国，连仅有的半点气节也丢到了九霄云外。“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就是他们中一些比较好的人的写照。

这些理学家看似超然物外，清高自许，但实际上又不同于佛家，真正地看破红尘，不问世事，而是拿一些玄空的性理之学，来迷惑人心，来百般钻营，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实现儒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所以对社会影响更大，危害更深。都说理学是儒道释三教合一的产物，的确不假。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还是应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为好，宗教和世俗还是各行其道为宜。拿宗教来治国，从来治好的少。儒道释三教合一形成的理学，荼毒中国上千年，结果就是让中国一再走进亡国的深渊。

有人说，张载的名言体现了可贵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和顾炎武的名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样，都是优秀的传统文化。我却不以为然，认为天下兴亡，人人责无旁贷，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蓝天下，天下不是那一人，一家，一姓，一团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自然是人人应该起来担当。但真理再往前迈进一步就会成为谬误，至于万代之后的世界是否太平，实在和我们今天的人关系不大，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

这时，我又想起了陶行知先生的一首歌谣：“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用邓小平的话说就是：做好一件事，我们自己的事！这才是我们应有的社会责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生民的命运，不能等着张载之类的人来立。俗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如果说天地要有心的话，也只能以天下人之心为心。至于我们生民大众的命运，更是不许他人来立。我的命运我做主，岂容他人主宰。我认为，七品芝麻官的座右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在今天已经不合时宜了，虽然很多官员还做不到这一点，但时代已经到了“当官不让民做主，早晚回家卖红薯”的二十一世纪。我们不必做好事之徒，整天想着立别人的命，但我们也不能对自己的命运无动于衷，任由别人主宰！

张载等理学家面对宋代积贫积弱的困局，束手无策，连宋代一世的太平都开创不出来，最终亡于金兵的铁蹄之下，却还高唱“为万世开太平”，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正是他们引导人们去追求这些不切实际、甚至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而无视现实中亟待解决的种种问题，不去探索基本的治国安邦之道，才招致了破家亡国之恨。历史的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我们切不可重蹈历史的覆辙，空有好高骛远之心，而乏生存发展之术。我们还是要尽力做好眼下的事，脚踏实地，看清脚下的路，一步步走下去为好。

反过来说，理学家之所以空谈天理性命之学，也正是因为他们无力解决现实民生问题，而又要帮着统治者维持下去危局，就只能去蛊惑人心，麻醉人们的灵魂，束缚甚至扼杀人们活跃的思维，这正像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一样。欧洲经历了基督教神学的千年蒙昧之后，终于柳暗花明，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等一系列的思想解放，冲破了迷雾，踏上了近现代化的征程。而我们中国，要冲破同样蒙昧我们千年之久的宋明理学的束缚，仅靠一次五四新文化运动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的现代化建设需要不断的思想解放。

但现在却是国学泛滥，对新文化运动和改革开放不时的非议和歪曲，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到底是要建设一个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现代化强国呢？还是要重蹈宋代积贫积弱空谈义理坐等亡国的老路呢？

2011年草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