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沉年》第四章(9、10)
谢长根去地委党校学习不到一个月,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就下来了:谢长根调县志办任巡视员,括号享受副处级待遇;县委宣传部理论科成钢调文化局任副局长,括号正科级,主持文化局日常事务。
谢长根一调走,文化局一把手就处于空缺状态。成科长变成了成副局长,实际上就是文化局的一把手。他和曾名权贴得紧,只要曾名权还是宣传部长,他相信他很快就会由副转正。
成副局长一走马上任,曾名权的女儿曾茜就名正言顺地进了文化局。随后不到一个月,通过各种关系进文化局的就达到三十多人,成副局长手里还握着一大把有利害关系的条子。成副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人事调整,凡是和谢长根走得近的全部调离重要岗位,安排上自己的亲信;然后是大规模地提拔和重用干部,经他一手提拔和重用的干部达二十多人,其中女干部占到将近一半;三是实行财务一支笔,所有来往帐目都必须经他过目签字。成副局长的绝对权威一下子在文化局树了起来。
曾茜一进文化局就坐办公室。坐了不到一个月,嫌办公室累,杂事多,就找成副局长吵吵着要动个岗位。成副局长就让她去团总支,任副书记。工青妇在谢长根任局长时是一个人兼任,现在分成了三个办公室,人员增加到十二人。曾茜是文艺青年,爱唱爱跳,她很快在局里组织了青年歌唱小组和青年舞蹈小组,自任组长,一时间把局机关搞得生机勃勃。不多久她就厌了,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吵吵着要出去进修。成副局长被吵不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大学委培名额,就由单位出钱,送她去大学进修了。
曾茜去大学进修搞得很隆重。先是团总支开欢送会,接着成副局长亲自主持全局干部职工参加的欢送会,然后派一辆桑达纳,扎上红飘带,一路燃放鞭炮,将她亲自送到学校,并由办公室主任一手为她办好全部入学手续,然后在省城最好的一个酒店安排了一桌酒席,以示庆贺。
喝完了酒,成副局长将曾茜送回宿舍,才驱车离开。
送走成副局长一行,曾茜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父亲的办公室打了过去。曾名权正好在。曾茜撅起嘴唇,嗲嗲地说:“老爸,你真狠心,你就这一个乖女儿,都不来送我,都是成叔叔他们一路照顾的,我都累死了!”曾名权哈哈一笑,说:“乖女儿,谢了成叔叔没有?老爸工作太忙,陪不了你,你可要原谅老爸啊。在学校遇到什么困难,只管给老爸说,或者给成叔叔说,我们会尽力给你解决的,你只管放心。”“茜儿知道了。你有空要来看茜儿啊!”“会的,老爸会的。”
曾名权放下电话,内心忽然生出一些恋恋不舍来。女儿今年快二十了,该找男朋友了,可是至今还没有影子,这一去读书又是三年,婚恋大事可耽误不起,不由地又焦虑起来。
曾名权视成钢为心腹,虽然成副局长快四十了,曾名权还是习惯叫他小成,这样叫着亲切。成副局长上大学前叫成多多,觉着俗,大学时就改成了成钢。成钢没有任何背景,他家世代农民,他是第一个大学生。曾名权慧眼识珠,毕业分配时把他要了过来,一路把他带在身边。成钢人勤快,脑子活,很得曾名权器重。曾名权对成钢送女儿上大学进修还是充满了感动。成钢在曾名权内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曾名权想找个机会,就文化局的工作和女儿的个人问题,与成钢好好谈谈。
县政府腾出了一套平房给谢长根。这套房子是原县志办主任的,现在主任调政协文史委去了,就把这套两居室的平房安排给了谢长根。
搬家的时候已近岁尾了。儿子请了一上午假帮忙搬。成钢让电影公司的车给拉家具,被谢长根婉谢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搬,除了几件旧家具、旧衣物,就是一些书。书装了几大箱子。谢长根请了一辆农用车,父子二人就把东西都搬了。文化局有几个职工要过来搭把手,被谢长根推走了。谢长根说:“你们都去忙去吧,别耽误了工作。”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远远地怔怔地立着,看着,有位女职工转过身去,用手背抹着眼角。
谢长根对儿子有很深的愧疚。儿子结婚的时候没添置任何新家具,连张新床都没添,也没有请客,给亲友发了糖,去外边转了圈,就算结了婚。小俩口上班远,媳妇经常上夜班,厂里的通勤车又不经过他们这里,媳妇上夜班儿子都骑自行车去接。四口人住在文化局五十多平米的两居室里。几任局长都调走了,腾出来的房子要给他住,他始终没搬。他说住习惯了,不想搬。在谢长根任局长之前,文化局一直是个穷单位,清水衙门,干部职工住房都很紧张。谢长根任局长后,盘活资源,增收节支,情况才大为好转。后来老伴走了,他再也没有心事收拾家里,都交给儿媳妇打理。这两年真是难为她了。
他现在当巡视员了,没有了实际的职务,可以清闲一些了,又可以写他的书了。离开了文化局,他有些失落,毕竟在那里干了二三十年了,有了感情。工作一直是他最大的情感寄托,现在一下子卸下了,还真有些不适应。他现在才四十几岁,再干上十年八年没问题,想不到组织上让他这么早就退居二线了。他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他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工作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向组织提过个人的要求。他总是把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工作不拣脏累,任劳任怨,他又不善言辞,所以一直默默无闻。那凝聚了他二十多年心血的三部书面世,才让他受到了应有的重视,而最终坐到了局长的位置。他内心充满了感恩。
安顿下来,他想利用空暇时间,把陆水的说唱艺术进行一个总结。这是民间流传下来的艺术瑰宝。
他忽然很想去见见顾远清。他第一次看见老人就觉得那么亲,他觉得自己就是老人的儿子,他们好象有着不一般的血缘关系。他很想喊老人一声爸,特别是老人的琴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想朝老人跪下去,握住老人的手,喊一声爸......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在往上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儿子留了张条,就出发了。他怕自己再晚一些去,就再也见不到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