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保志 | 放电
放电
放电是一个危险的活计。
世界上最最危险的放电不外乎男女之间。
我上高一那一年,宿舍里有一根电线没事儿闲挂在墙壁上,我知道那里边有电,但我不知道那电有多厉害。
我同学李虎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我把电线裸露的金属头插进洗衣盆的水里,然后又鬼崇着把右手的两根手指插进水里……
我的天天天!我愿意指天发誓,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意情仇的一件事,比我妈打我还痛快十倍。
我不仅浑身发麻,而且还感觉到地动山摇,像我表哥拜年时使劲握我的手,还不停地摇晃。
我心说,妈耶,电真够厉害的!
我上高二那一年夏天,和我同桌的是一位女生。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专心自习,忽然一不小心,她的胳膊正碰在我的胳膊上。严格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除我妈以外我碰过的第二个女人。
我在心里叫了一声:我的亲妈呀,苍天在上,你在哪里? 我中电了!
于是我想到了菲菲。
我想,所谓电,不过就是两块磁铁,一接触就有感应了,摩擦摩擦就起电了。这是物理老师朱叶林说的。
从那一天起,我就观察那位女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电。
从那一天起,我又仔细观察,她好像又没有电。
假如你问我哲学家和诗人都是怎么死的,我现在会告诉你,他们都是瞎琢磨死的。
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死,那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想清楚她是放电了,还是没有放电?
如果我想清楚了,我要么会像哲学家那样把自己掐死,要么会像诗人那样把自己酸死。
总之,我没有想清楚,所以至今没有死,算是苟延残喘。
这正如鲁迅所言,世上本没有电,想得多了就只能自己放电。放得久了,自己也就没有电了。
那你是说我老了呗!
但我现在想来,我之所以总想菲菲,都怪她当年不穿长袖,不小心又碰到我的左臂。那是离我心房最近的地方,生麻生麻的,不知道算不算高压。我现在的血压偏高,都是那时留下的病根。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想当年,林薇因碰了徐志摩,张爱玲碰了胡兰成,孟小冬碰了梅兰芳,等等等等,她们当年都穿了旗袍,没有一件是带长袖的,所以才酿下那么多悲剧。
哎!不说了。说起来都是一把把辛酸泪。
去年,我不小心碰了除我老婆以外的第三个女人一下,那人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冲我说:“你瞎啊,我的假牙都让你撞掉了!”
我心说,真的老了。牙都撞掉了还没有放电,不是老了是什么!是眼瞎?要是我还年轻,你只要轻轻碰我一下胳膊,我都会放出一万伏安。可如今,屁!
这让我想起很多往事。
小时候在我们豫东老家,漆黑的一片,大人拿着手电筒在黑夜里左照一阵、右照一阵,像我妈正在找一只没有回家的鸡。我问我妈,这样照能照多远?
我妈说,不远。我妈用手把手电筒一捂,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后来明白,这不是没有电了,而是蒙蔽于一种状态。
苏轼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理解,我看不清你的面孔,不是因为没有电,而是因为你开始穿长袖了,蒙蔽了我的眼睛。
上大学那些年,石墨烯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可惜只能在月球上发光。那些光虽然冰冷,但穿越了三十万公里,我依然可以看清你的脸。
微信上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离你有三十万公里你看不见,而是我一次次放电你依然看不见。
白瞎了,天一亮,我就转入暗淡。这证明:世界上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如果电压不足,那就转到月球的另一面。太阳升起时,要允许别人放电。
有一首歌《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这样唱道:
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
临行时种下一颗葡萄,
果园的姑娘啊,
阿娜尔罕呦,
精心培育这绿色的小苗,
……
听完这歌,我的心和克里木一起醉了。我跟我老婆说:“我也要种一棵葡萄。”我说这话时已经四十多岁。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正在天山的一个山坡上放羊。有一天酒后,我就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当我唱到:“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她去放羊,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时,变压器突然爆了。
这不是一次无故放电!这是一次严重漏电,或许就是重大事故。它让我突然想起某个不可割舍的人,我听到自己在心底期求:姑娘,你就用你那皮鞭狠狠地抽我吧,抽死我!就像苏武,只要不死,我还能想起匆匆那些年。
匆匆那些年,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放电是属于物理现象还是生理现象。
如果说是物理现象,那么我这些年、我这些电就白放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何苦要劳这样的神。
如果说是生理现象,那么别人放我不放,我放别人又不放,这岂不又是一次次歪曲了上帝的美意。
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太绝缘,一看见金属元素就有放电感应,我也只好一次次强忍着电麻把电闸关掉。
待我又长大点时,有人说这是青春的诱惑,也有人说这是异蛇的陷阱,就像李娜唱,女人都是吃人的老虎。可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低头一看,胸前的毛已经长有三丈高了。
到我现在这个年龄,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淡定。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品质,但我却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因为这预示着我可能已不能无故放电了。
是不能?是不愿?是不会?还是不甘?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说实话,以前放电只要两根电线杆子就可以了,无论长短粗细,电线一比划就有电。现在放电,要借助电源,像我的手机,需要反复充电,还不一定能够支撑一天。
既然电路已经老化,不放电就不放电吧,硬撑着就大可不必了。咳!咳!咳!
风生水起,姓名杨保志,1968年10月生于河南省潢川县。1987年高考入军校就读,戎马26年,转战大江南北,足迹遍布祖国大好河山,曾在新疆、甘肃、广东、广西、海南等省操枪投弹,从事新闻、组织、宣传、人事工作多年,2013年底,转业至广东省工作。发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检查日报》《纪检监察报》《法制日报》《解放军报》《中国民航报》等中央报纸副刊,以及各地方报纸及各军兵种报纸副刊,《新华文摘》等部分杂志、电台、文学期刊亦有采用,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奖银奖、铜奖各一次,总体不超过5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