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姐夫金庸:姐姐和他早已分手,我们还是朋友
作者:杜冶秋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上海戏剧学院的学友杨在葆赴港,金庸以《明报》社长查良镛的名义,在美丽华饭店设宴款待。他得知杨在葆与我是大学同窗好友,高兴地请他带话:“那您回去后一定代为问候,我们是亲戚,不过我和他姐姐早已分手了。”
邂 逅
提起这门亲事,说来话长。抗战胜利后不久,父亲杜宗光用八根大条在杭州直通西湖的中正街上“顶”下一栋政府官员的房子,父亲因公务缠身,先让姐姐陪母亲去那里居住,1947年的8月,我也去西湖度暑假。
当年偌大个杭州城,叫得响的就那么一份《东南日报》,枯燥乏味,唯有其中“咪咪博士答客问”像万宝全书,有问必答,且文字精妙,逗人开怀,是人人都要抢着看的。这“咪咪博士”正是金庸。
青年金庸(浙江省档案馆供图)
一天,栏目里众多答问有下面一则:“购买鸭子需要什么特征才会好吃?”
咪咪博士回答说:“一定要颈部坚挺结实,可示鲜活,毛羽丰盛浓密,必定肥瘦均匀。”
我看后不以为然,信手写了张便条寄去:“你说鸭子的羽毛一定要丰盛浓密才好吃,那么请问,南京板鸭一根毛都没有,怎么那么好吃?”
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咪咪博士的亲笔来信:“……你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很想和你见面交谈交谈。”
我瞒着家里给他回了句话:“天天有空,欢迎光临。”
咪咪博士回复:“……决定礼拜天上门造访。”
此时行将开学,父亲正匆匆归来准备接我回上海,得知此事火冒三丈。他虽喜爱广交朋友,但对报馆的人退避三舍。礼拜天下午,咪咪博士刚一落座,父亲便开始检讨小孩子不懂事,胡乱写信等。查哥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冶秋提的问题很有意思,很幽默的。”
1937年,位于杭州众安桥的东南日报社新大楼(浙江省档案馆供图)
东南日报社职工保证书(浙江省档案馆供图)
这时,姐姐冶芬很有礼貌地端上一杯浓茶,娇小玲珑清秀文雅的她是非常迷人的。感情上的事,往往就这么简单。次日,查哥便再次登门,送上一叠戏票,约我们全家去观赏郭沫若名剧《孔雀胆》。
那天看戏,一家人全部出席,幕间,查哥不断从身后将可口可乐传送过来,这可是战后最为时髦的饮料了。其实,全家人只有我在津津有味地看戏,看得入神,他们也不过是去应酬一下凑个热闹罢了,但此举无疑拉近了相互间的情谊。
东南日报查良镛辞职报告(浙江省档案馆供图)
成 婚
为完成初中的学业,我只得随父亲返回上海。时隔不久,查哥竟然也来了,原来他在数千名竞争者中崭露头角,考入了上海《大公报》。小别重逢,格外亲密。这时,他和姐姐杜冶芬已经相恋。据说1948年3月《大公报》要派查哥到香港工作,他不是很乐意,曾写信到杭州征求姐姐的意见,她的答复是短期可以,时间长了不行。后来报馆高层同意他的要求:只去半年。
大公报馆(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1948年秋天,查哥忽然从香港回来,向父亲提出要和姐姐结婚的事,家里人都感到十分唐突,因姐姐尚未满十八岁,孝顺能干,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此宝贝的女儿,要远嫁他乡说走就走,怎么舍得?再说对方才学虽令全家钦佩,但一直是以友人相待的。可他俩主意已定,父母最终只好依从。这年10月他们在国际饭店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遗憾查家无一人参加,原来查府在海宁乡下,得知婚礼将按教会仪式进行,只好托词不来了。查哥自然要接受众多别样的目光,但他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一个二十来岁的外乡人,在这等场合便具有如此沉稳的心理承受力,难怪会干出一番大事。
婚后查哥去办前往香港的手续,查哥的父亲查树勋来接姐姐去海宁观光,也邀我和长兄同往。船到袁花镇,老远便看到查氏宗族的深宅大院。史学家陶菊隐老先生生前曾对我讲,早先查家某房的长女,就下嫁给与蔡锷齐名的军事将领蒋方震(蒋百里),大科学家钱学森后又成了蒋家的翁婿。他们和海宁相国陈阁老的后裔陈家,同属那一带的望族。不过,到了20世纪40年代末期,查家也似乎远不如前,查伯伯手执扁担挑柴锄地样样做,那些天他整日为我们料理生活,请他别太客气,老人嘴里就不停地唠叨:“应该的,应该的,良镛结婚真麻烦你们家了!”真是一位谦和质朴的长者,令我深怀敬意。
金庸和第一任妻子杜冶芬的结婚照
印 痕
不久后,查哥和姐姐乘船去了香港。
1950年年初,姐姐突然回来了,并说查哥可能调回内陆工作。大家都格外欣喜。不多时,查哥也来了,后来知道他是去京求职未果,败兴归来顺便接姐姐回香港的。但此时姐姐已不愿回港,她在香港那边既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不适应查哥的生活规律。她又不会说粤语,不愿一个人出去,生性活泼幽默的她自然寂寞难耐。但经父亲再三规劝,她依然顺从查哥的意愿同回香港。
几个月后,姐姐来信说,查哥写了大量影评文章,心情很好。还为此取了个“林欢”的笔名,“林”是因查、杜二字的部首均为木,从而移花接木为之林字,“欢”自然是指他们当时幸福快乐的生活。现在有些传媒添油加醋,把他们后来的分手,硬扯到姐姐阻碍丈夫北上求职。姐姐的青年时代,纯净慧敏,至少给查哥的生活和文思,留下美好的瞬间。事后,查哥曾对父亲说:“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应该是真诚的。
数月后,姐姐真的回来了,而且再没回香港。直到1953年年初,查哥才到上海和姐姐办了离婚手续。
一晃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大陆物资供应极端匮乏,他主动寄来猪油等食品。谁知在那史无前例的日子里,姐姐竟因这桩“海外关系”受到残酷的打击和折磨,我们的家庭也遭连累。
1981年查哥首次回大陆,受邓小平接见,可谓衣锦还乡,风光无限!途经杭州时兴致勃勃托熟人去母亲处,表达要见见家人的意愿。可叹老家楼下正在大修,不便待客。而且实在是“十年浩劫”的阴影太深,母亲心有余悸,最后决定改去兄嫂家聚首。
1989年金庸在明报大厦办公室
1985年,我家收到一纸汇单,去银行取款时,方知是查哥寄来的。为此,我一直认为他秉承了当年的诺言:“我们还是朋友!”不想前几年,在网上风传金庸在香港回归前后对记者说的那些话——“我的第一位太太Betrayed(背叛)我,第二位太太是我Betrayed她,第三位太太……”如何如何。我看了实在不以为然,我只知道,当年他们是相爱结婚,他们离婚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爱尚且存在不足吧。但我要说句公平话,查哥没有亏待过我们,但他未必知道我们家人为他承担过多大的惊吓。而今大家都是年逾耄耋之人,还是友情为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