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脱产在外的亲戚
小时候,除了盼过节过年之外,最盼望的事情便是我那几个脱产在外的亲戚能回老家。
对村里小孩子来说,谁家要是来了脱产在外的亲戚,其他小孩子定是要羡慕的。
家里来亲戚的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块小石子,内心就活络起来,那种感觉更胜于过节。过节是大家一起高兴,人人都有份,而家里来亲戚却是属于来亲戚家那家独有的欢乐。
家里来亲戚的感觉又像是给幼小的那颗心打开了一扇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那是农村孩子们向往和羡慕的远方。
当然,除了那种莫名的精神上的各种感觉外,孩子们最盼望的还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自然是各种吃嘴和衣服。
从记事起就听说大姨和三姨在天津,后来才知道她们在河北任丘,离天津很近,因为老家人不知道河北任丘,就说成天津了。
还有一个大伯父和姑姑在东北的萝北名山农场,姑父是来自上海的知青,支援东北建设。后来在我高中的时候,姑姑随姑父回到上海。
三伯父一家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去了东北七台河。
每次听大人说,我那两位姨妈或者姑姑伯父要回老家,心里便开始数着日子过,热切地盼望着他们的到来。
亲戚们每次回家,必不空手,都会带点糖果点心等等,当然还有那独有的爽朗的洋气的混合着乡音和外地口音的谈吐,总感觉和我们乡下人不一样,蕴涵着一种见多识广的底气。
而农村娃在脱产亲戚们面前,总是羞怯的,木讷的,只会“嘿嘿”傻笑。虽然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却如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那股子在村里野外和小伙伴们一起肆意撒野、嬉戏打闹的劲头,这时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姥姥还在世的时候,大姨和三姨每年都会回老家一趟,每次除了带好吃的之外,总会给我们家带一大包衣服,衣服太多的时候就通过邮局邮寄。
大人的,孩子的,一年四季的衣服,新的,旧的。印象中,高中以前,家里只给我们买鞋子,基本没给我们买过衣服。虽然没买新衣服,但是我们姊妹几个穿的衣服却都很时髦,哪怕是表姐的旧衣服,也是那时候我们老家所买不到的。
物质匮乏的年代,老爸想买辆自行车,还得托大姨夫给在外面买,什么都是稀缺品。
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几个很难忘的镜头,那些画面永远都忘不掉。
一年夏天,骄阳似火烧,我和几个小伙伴刚从村西汶河里洗衣服游泳归来,就见大姨和三姨在我们家了,心里又惊又喜。
三姨从包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白上衣红纱背带群,两肩上有褶皱花边装饰金丝线,裙子上一排漂亮的配色假扣子,说:“小妮来,多热啊,还穿那么厚裤子,赶紧换上这套裙子试试。”
我当时穿的裤子不仅厚,屁股还是带了个大补丁,换上裙子的那一刹那,真有说不出的兴奋,心里美得和公主一样,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那条裙子和三姨说话的样子,却永远记在心里了。
还记得有一年过年穿过一套枣红的新褂新裤,上面绣了银白色的花朵,是姑姑从上海买的。那一套衣服也让我那个新年过得印象特别深刻,穿着新衣服走出家门,走在大街上,听到别人夸奖衣服好看的时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件淡蓝色的,下摆特别宽松的,旋转起来特别好看的裙子,每次走进校门口,就有几个三年级的大姐姐,守在门口,让我旋转几圈给她们看看。这件裙子,我穿完,妹妹又继续穿,(下图右一妹妹穿的那件),她穿的时候,应该也有人让她旋转起来看。
一年夏天,姑姑、姑父带表姐和大伯父家两个哥哥回老家,带了一个绿色的塑料大瓶子,里面装着水一样的液体,我以为是酒。
打开倒了点,居然有小泡沫伴着“嘶嘶”声,放到嘴边,舔了舔,舌头顿时有“沙沙麻麻”的感觉,带着丝丝凉意,冰甜冰甜的,一种说不清的混合的味道,喝完还会打嗝冒气,神奇得很,让我对这种饮料记忆深刻,回味无穷。
后来喝雪碧的时候,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才知道那次喝的那个回味无穷的“酒”应该就是雪碧。
东北的两个哥哥在我们正准备盛饺子吃饭的时候,听到收音机里唱《酒干倘卖无》,就跟着旋律边舞边唱,手里还拿着准备去盛饺子的笊篱。他们那种活泼、洋气和带劲的动感,也是我们农村娃身上所没有的。
还有很多亲戚来我们家的场景,都让生活在小乡村闭塞的我,大开眼界。
在外面打拼的他们,其实也不容易,钱也不舍得花,但每次回老家,都会大包小包,能带的就带,总想给老家的亲戚带点老家买不到的东西,同时也分享一些在老家所感受不到的信息。
村里人总是说“摊三面好亲戚,不为穷汉”,确实是,那时候,农村家庭有脱产在外的亲戚,除了会得到亲戚们物质上的帮助和金钱上的救济之外,对孩子来说,更重要的一点,其实是精神上的带头和鼓舞作用。
通过他们,让幼小的我们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甚至改变了一生。
人总是社会的人,总需要和外界联系,亲朋好友的相扶相助,比物质上更重要的是一种心灵和精神上的扶贫,造血永远大于输血。
感谢我那些脱产在外的亲戚们,让我从小就看到了人生更多的可能性,也多了一份对远方的向往。
如今,不分什么脱产和不脱产,只有离乡和不离乡了,我也过上了我小时候羡慕的离乡在外的亲戚们的生活,但更多的时候,我想念的却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