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明《“船长”父亲》
“船长”父亲
父亲的“船长”,是我封的,就在刚刚,写下文章标题的一刻。
父亲在公社砖瓦厂工作,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或镇。起先父亲操作制瓦机,后来被调去船队。说是船队,其实就三条小船四个人。拖头为七吨的水泥挂桨船,父亲驾驶,配一个助手,拖两条八吨水泥船。船队主要任务是往外运砖瓦,往回拉煤炭。
我经常去父亲船上玩,看父亲装船码砖、拆解修理机器,缠着父亲带我出去。我去得最远的一次是到县城。船行在清澈的古马干河,机器声在河道回荡,螺旋桨泛动着浪花,水中鱼儿惊扰纷飞,竟一条飞进船舱,足足二尺来长。在县城,我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跟着父亲东逛西望,一切都是新奇,晚上又去剧院看戏。那时我七八岁,父亲四十出头,比我今天小几岁。
有一阵子,父亲常去江南送货,一次往返得个把礼拜。我想要是能去玩它个把礼拜,该多爽啊,于是嚷着要去看长江,可父亲始终不同意,任我软磨硬泡,耍无赖也不行。我耿耿于怀。母亲说出了个中缘由——过江很危险!七吨的小船,长不到十米,宽不足三米,拖着俩尾巴,横渡滚滚长江,那危险系数,不用说的!父亲出航以后,母亲时刻牵挂。有时候,母亲会站在家门口,听东港里行船的声音。我家东边的增产港,距离有里把路,是去江南的必经水道。有一次,船过之后,母亲说“你爸回来了。”果然回来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船玩。
烟波江上使人愁,愁煞母亲。
怕着怕着,出事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父亲的船队起航。过船闸,入长江,一切皆顺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世事难以预料。刚过江心,最后那条船,掉链了。看似风平浪静的长江,实际上暗流涌动,正所谓滚滚长江,无风三尺浪呀。船小经不起风浪,上下不停颠簸。缆绳与船头摩擦,摩擦,摩擦,断了。船失去动力,便失去控制,随即向下游漂移,不久沉入江底。沉船上的人死抱住跳板,在滔滔江水中浮沉。命悬一线,救人要紧!父亲驾船,朝目标迂回,靠近,再靠近,抛绳子,人拉上来了。过程大致如此,我说的简单轻松,应该是惊心动魄。如果能让父亲讲述,一定更加“精彩”。要知道,父亲他们船上,没有救生设备,没有呼救装置,什么也没有。现在看来,实不具备长江航行能力。而那年代,谁还顾得了这些?
四个人,“三缺一”,船队回来了。赞誉与非议同在,点赞与吐槽并存。父亲保持向有的沉默,一切照单全收。不久,父亲辞去了船上工作。
长大后,我与父亲谈及此事,父亲总是欲言又止。我说你们那时候,过江是“玩命”,“不玩”是对的。父亲说沉船后他的唯一想法是,少了一条船,绝不能再少一个人,冒全军覆没的危险,也得把人救上来。
凭这点,我能说:父亲,你是个称职的“船长”!
在今天,我想问:父亲,你那边还当“船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