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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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 狗(下)
喻长亮
人与狗 摄影:水易居
7
第二天,刘锄头接到一个电话,是刘忙生。
老刘,你有种啊!刘忙生慢悠悠的。
忙生老弟,哦不,刘总,您别损我了。
损你?我敢吗?你有枪啊!他突然提高嗓门,刘锄头吓了一跳。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刘总,我的好刘总,有话直说,我听着呢。他气都接不上来。
俗话说,打狗打脸,你一枪打到我脸上了。
没,我哪敢!我打狗哩。哦,该死,我嘴臭,冒犯您了!要不您打我,照我脸上打,狠狠打一顿好了。
还有,你刘锄头是一条命,我家旺旺也是一条命。你说,这账怎么算?他说得很轻,却咄咄逼人。
刘总,我命贱,我的命不是命,我的命没您的狗值钱。我犯贱,我有眼无珠,您说吧,要我怎么着,我都愿意,我愿意。要不我给您看门,您就当我是您家的狗中不?他快哭出来。
看门?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问题是你看得了吗?
我干别的不行,看门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哼,要是我不答应呢?
刘总,刘总,您大人大量,我是真心思过呢,你就当我是您家旺旺好了,您千万别吓我呀!他吓坏了,放声大哭。
刘忙生有意停下来,似乎在享受他的哭声。许久,才开口说,嗯,先不说这个。那个胖子,——叫什么来着?哦,吴望秋,瞧我这记性,乡里乡亲的都快忘了,——你们怎么就想到打我的狗呢?你实话实说吧。
实话实说?
嗯,瞒人的话我不爱听。
实话,他吞吞吐吐的,那,我跟您说实话。
说吧,利索点。
我们,我们肯定不敢跟您刘总叫板,是不?这是肯定的。他紧张地思索着。
哦?打了我的狗还不是跟我叫板?难道是给我刘某人面子不成?他冷笑一声。
这个,这个倒真跟面子有关。他似乎得到某种启示,瞬间有了底气,挺了挺胸,说,我们打您家的狗,也,也不是想吃狗肉。我们只是想,给您长长面子。过分的紧张,让他喘起了粗气。
面子?打我的狗还是给我长面子?真会开玩笑!
我们打狗是有原则的。
原则?狗屁,这不是笑话吗?
是的,我们有一条硬性原则。谁家有钱,我们就打谁家的狗。我们只打有钱人的狗。谁家最有钱,就先打谁的,依次类推。没钱的,干脆不打。他的话突然变得流畅起来。
这叫什么道理?你就这样糊弄我吗?
真的,我想替枯树湾有钱人扬名,我们就用这种不叫办法的办法。对,就是扬名,我跟吴望秋就是这么商量的。我们要叫别人知道,我们枯树湾谁最有实力,谁是大老总,谁的本事最大。您家的狗,我们是第一个打的。刘总,您是我们这块地面上的首富,是老大。
那边停顿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他乐了。刘锄头你真长进,打我家的狗,还哄我开心。
真的,不骗您。他急急地说,我们不知道拿谁家的狗下手,结果找来找去,我们认为您是最有钱的,我们一定要替您扬名,至少让人知道,谁是我们的老大。对,您是我们正宗的老大。我们只认您,只服您。这个没说的。
这么说,打我家的狗,反倒是抬举我了。
不,不是,是您真有钱,说到刘总,谁不翘大指头!他很诚恳,仿佛已经翘起了大手指。
但是,别人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说,刘忙生的狗叫人给打了,刘忙生叫人欺负到鼻子尖上了。
不。这个法子是简单粗暴了些,我们对不起旺旺,哦,更对不起您刘总。我们是粗人,想不了更好的办法,您得原谅我们,宽容我们。但是这个法子管用。过不了多久,别人都会知道我们打狗的原则。而且打狗的事会传得飞快,大家都会知道,谁家的狗叫我刘锄头打了,那么这家一定有钱。第一个被打了狗的,一定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哈哈,我倒成人物了。
那当然,您刘总就是大人物。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里没人能跟您相提并论了。
诡辩。你就用这种弱智的理由开脱自己?
不,不,刘总,我刘锄头这辈子没什么能耐,但这事做得光彩,就是要给刘总长面子。所以,第一个就选中您了。当然,这里边还有吴望秋的功劳。
你们倒有功劳了,你还记得拉上吴望秋。真是岂有此理!他哧地笑了一下。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亏你说得理直气壮。
刘总,请您理解我们一片苦心!枯树湾出个有钱人不容易,我们乡里乡亲,做不了别的,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让别人知道我们这儿也有大人物,想来也不是坏事。他恳求着,语气沉缓。这个时候,他几乎心平气闲,甚至还暗藏几丝得意,为自己出人意外的口才,也为自己临危不乱的胆量。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吴望秋?狗屁!
这么说,我倒不忍心找你们的不是了。他放缓了语气,怎么说我们也是乡亲一场,再说你们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是,是,乡亲一场,用心良苦,用心良苦。他唯唯喏喏。
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了,这么着吧,明早你跟吴胖子每人送两千块钱来,这事就算了了。
两千块钱?他吓了一跳。
怎么?不乐意?那就三千好了。
妈呀!他心里跟刀绞了一下似的,刘总,这……
哦,还不乐意?那好说,他说得很慢,再往上加点。
别,别,刘总,乐意,我乐意,我这就跟吴胖子说去。
嗯,这不就行了嘛!——对了,找到那条死狗时,记得送块狗肉过来,给我喂獒好了。说完,电话挂了。
刘锄头一下子瘫倒在地。
摄影:水易居
8
湾里果真听不到狗叫了。
夜真静啊,一片树叶掉下来都听得见。
没有狗叫的日子,刘锄头仍象睡在刺丛里,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狗呢?怎么不叫了?这太不正常了,似乎所有的狗都被他一枪打死了。他发现自己掉进一片看不见的泥塘,越陷越深。他烦躁,恐惧,坐立不安。妈的,都是狗给闹的。
刘锄头知道,它们躲起来了。枪一响它们就隐身了,躲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现在,他在明处,它们在暗处,像一群看不见的幽灵,在窥视他。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感到无数双狗眼在盯着自己。他害怕,不定哪一瞬间它们就冲出来,用尖利的牙齿撕碎自己。
更可恶的是,刘忙生阴阳怪气的声音不时在他的耳边响起,让他感到背上凉嗖嗖的。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算命先生,想到他所说的话。这难道就是报应?他扭了扭头,倔犟地想,鬼才知道有没有报应!妈的,这人比狗更可恶!他骂道。
他再次找到吴望秋。
吴望秋坐在收银台前的转椅里,肥胖的身体将椅子塞得满满的。他低着头,在不厌其烦地清点抽屉里的钞票。如果不打麻将,他就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零归零,整归整,一五一十,数一遍,再数一遍,乐此不疲。
刘忙生找你!他冷冷地说。
吴望秋吓了一跳,惶恐地说,他找我干什么?
你说呢?找你要狗!
放屁,又不是我打的,凭什么找我!他一把关了抽屉,气呼呼地站起来。
见者有份。何况你还堵了狗洞,进了屋子。我们拴一根绳上了。
都是你狗日的惹的,这回好看了。他气呼呼的。他怎么说?
怎么说,两个选择。一是给他送一条好好的旺旺去。他面无表情,撒起谎来不露痕迹。
开什么玩笑!另一条呢?
另一条很简单,我跟你,他指指自己,又指他,每人送八千块钱去,这事就算过去了。说着,他双手捂脸,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吴望秋顿时涨红了脸,大叫起来,他妈的刘锄头,都是你,你害苦我了。我才不出这个钱,我没开枪,关我屁事,闹到法庭上我也不怕。他跺脚,拍巴掌,口沫四溅。
刘锄头无动于衷地抬起头,说,老吴,事已至此,你就是杀我剐我,也没用。你看着办吧,刘忙生是个什么东西你是知道的。说着,摇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吴望秋停止叫骂,看着刘锄头一摇一晃的背影一时没了主意。老刘,老刘,他大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央求道,老刘你听我说,能不能跟他说说,少点,一条老狗,哪儿值这么多钱?
说说?有屁眼你说去。他没张口一人拿一万,就烧高香了。他冷冷地哼一下,大摇大摆地去了。
那,我把钱给你得了,我就不去了。他在后面大声喊道。妈的,折财免灾,折财免灾。
讹了他一笔横财,让刘锄头兴奋不已。有钱人胆小,还他妈的笨!他得意地哼起小调。
从刘忙生那儿回来,他发现自己离不开枪了,只有这杆火铳才能给他安全感。这太离谱了。风水轮流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风水竟然转到狗那边去了。曾几何时,他会料到出现这种丢人的局面?这让他再次想起那个人丁兴旺的枯树湾。还是人多好哇!那时谁会想到他孤独一人守在这个大湾子里,成天面对一群狗视耽耽的野狗?
枪堂里填好了火药,铁砂,当然还上了铁钉。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只要需要,抬手便轰地放一枪。
有种就出来,妈的!他骂。
他猫腰,低头,小心翼翼地对湾子进行搜索。柴堆,牛棚,猪圈,阴沟,只要是可疑的地方,都不放过。这时的刘锄头,更像一个入侵者,在全力搜寻他想像中的敌人。一圈下来,他腰酸背疼,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石磙上,大口喘气。唉,老了,不中用了。他无奈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这时,一条全身通黑的狗出现在视线里。是大黑,吴望秋的狗。
大黑!他一阵风似地追过去。奇怪,不见了,跑哪去了?他狠狠地揉了揉双眼,眼花了?
大黑没这么笨,不会现身的。对,一定是我眼花了。
他怏怏地回家,推开院门,惊异地发现院子里笼罩着一层死亡的气息。院子里零乱地散落着一地鸡毛,角落里还有一块污血!他喃喃自语,哪儿来的鸡?我没喂鸡呀。
他疑惑地蹲下来,胡乱扒动鸡毛,无意中滚出一只红冠鸡头了,吓了他一跳。他忽地想起那只昂着头咕咕叫的野鸡,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叫杀鸡给人看,妈的!他抬脚将鸡毛踢得狂飞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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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打发走刘锄头后,吴望秋再也不敢回枯树湾了。他整天躲在超市里,哪儿都不敢去。这一天,他一抬头,又看到了刘锄头。
你又来干什么?吴望秋板着脸。别再跟我提狗,我不干了。
干不干由不得你。刘锄头同样冷冷的。
这叫什么话?
实话。
什么话到了你刘锄头嘴里都是实话。你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一只野鸡死了,死在你家院子里。他又故意这么说。是那些狗干的,你该回去看看。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破事的?
下一步,就轮到你我头上。
又来了。跟你说过,我不干了。你害苦我了,白白损失那么多钱,休想再打我的主意。
我没打你的主意。我只是来告诉你,没准哪天狗就找到你,忽地将你扑倒,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你晓得的,那是一群野狗,小心点,老哥,这些畜牲是记仇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很决绝的样子。他故意这么做,他要吴望秋明白,他刘锄头不是来求他的。
对了,他回过身,摸了摸头,郑重其事地说,差点忘了!哪天我叫狗给吃了,记得给老弟送个花圈,也不枉我们一起打狗的情份。
吴望秋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枯树湾,刘锄头继续搜寻。
他发现了大黑。它瘦骨嶙峋,只剩一把狗皮包着。它躺在墙根下,奄奄一息。不用说,这是给饿的。
它也发现了他,无神地看了他一下,又闭上了双眼。
他用枪杆捅了捅它的头,跑呀,看你往哪儿跑!他重重地踢了它一脚。大黑呜了一声,吃力地爬起来,一歪一歪地向外逃。
他厌恶地盯着它,端枪紧跟其后。
它一头摔倒,随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再次爬起来,笔直向草丛冲去。
枪响了,它栽倒在地。
你又在打狗。吴望秋又回来了。
对,打了一条。刘锄头举起枪,得意地笑。
别打了,老刘,你瞧你把我害成什么样了?他指了指自己。他脸色苍白,眼睛浮肿,像一个死人。
你怎么了?刘锄头看着他。
我一闭眼就梦见狗在追我,咬我,吃我的肉。我打麻将也输,输得一塌糊涂。还有,有人举报我卖假酒、假烟,当官的关了我的超市,还要把我弄进去。他妈的,那些东西又不是我做出来的,凭什么叫我背黑锅?你瞧,一大堆的麻烦找到我了,我折财又遭灾,癞痢烂了鸡巴,没一头好。老刘,都是因为你,打什么狗!他要哭出来了。
刘锄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后悔了?他走到大黑的尸体旁,踢了一下说,我不后悔,我还要打。
他看到了大黑,跳了起来,你疯了?敢打我的狗?
他捧起大黑的头,用手探它的鼻子。不用费心了,早死了。刘锄头漫不经心地说。
刘锄头,你不得好死!你要遭报应的。他的眼睛冒出火来。
报应?横竖你也有份。他无所谓地笑起来,露出一嘴黄牙。
你这个无赖,枯树湾怎么出了你这个无耻之徒!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别生气,老吴。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杀了一条狗吗?想当初,你跟着我吃了多少狗肉。那个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报应?老吴,不是我说你,你们有钱人就是这样,胆小!杀一条狗就吓成这样,你还活不活了?
吴望秋稍稍平静一些,说,刘锄头,凡事积点阴德,何苦跟一群野狗过不去?
错!你错了老吴,是它们跟我过不去,是它们闹得我不得安宁。有本事你来试试,你回来在家睡一晚,就知道不是我招惹它们,是它们惹我。他拍着巴掌,吼叫着,激动不已。是它们自找的,自找的,你倒怨我!
吴望秋叹了一口气,在地上坐下来。
狗让我不自在,我就得让它们不自在。这叫以牙还牙。吴望秋,这是我的错吗?
吴望秋捂着脸,许久才说,老刘,你得找点乐子。
找乐子?没错,我没什么乐子,我日子过得有油没盐,我就是一个等死的人。
别说得这样难听。
事实就是这样。除了吃喝拉撒,我还能干什么?你他妈的压根就瞧不起我,还当我无所事事,找狗的不是。
你该去找个女人,老刘。吴望秋说,找个女人你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你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还能弄别的女人?他苦着脸,可怜巴巴的。
话不能这么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没准就有好的等着你。
谁?你说谁在等着我?他眼里忽地闪起光来,像换了个人。
心动了不是?
他有些丧气,垂下头说,这么说你早就有女人了。怪不得你狗日的活得油光水滑的!
这是另一回事,跟杀狗没关系。要不这样,你跟我到镇上住一晚,怎么着?
住一晚上?那又怎样?
去了你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杀狗,乐子多着哩!
那可不行。刘锄头使劲摇头。
哦,你身体不行。哈,怎么不早说,难怪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守得住!
不是。他急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身体好得不行。
也是,谁会承认自己不行?他摇摇头。
得,你就别费心了。我还是得打狗。你该干嘛还干嘛去,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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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找不到狗,刘锄头很沮丧。它们躲起来了。它们不会说话,却绝顶聪明。否则,我不会斗不过一群狗!
自己遇上一群劲敌了,跟它们较上劲了。一群狗成了自己的劲敌,真让人笑话。枯树湾的刘锄头竟然对付不了一群狗,或者说,刘锄头根本就不如一群狗!这比骂自己的娘老子还难听。
妈的,总能想出法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不信,你们能躲到地下去!
他发现,自己对狗充满了仇恨。它们伤害了他的自尊,侮辱了他的智商。事情的性质变了,他要下狠手了。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响声,刘忙生回来了。这回是真回来了。
锄头哥!刘忙生老远就喊。他剃着光头,浑圆的脑壳像个青皮西瓜。他打开车门,腆着同样浑圆的肚皮下车。
刘锄头抹了一把脸,以为自己在做梦。
刘总!他满脸堆笑,从地上爬起来。
打狗啊?他笑着,摸出一支烟丢过来。
他赶紧接住,是哩,这不正找着!
找着没?刘忙生似乎很感兴趣,递上火。
没,没找着哩!他受宠若惊,差点呛着。都不见了,连个影儿也没找着。他叹了口气,偷眼好奇地向车里瞄去。奇怪,车里没有女人,只有那头藏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他不免有些失望。
哦?有这事?刘忙生吐了一口烟,打开车箱,拿出一条双管猎枪。见过这玩艺儿没?他举枪晃了晃。
没,没。他摇头,盯着枪,啧啧不已。
这东西才叫厉害。你那个不行,坐力大,杀伤力不够,瞧我的。说着端起枪来直指刘锄头扁长的脑袋,眯眼一瞄,叭!
刘锄头吓得双腿一软,惊恐地叫道,刘总,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您别吓我!
你看,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当打死一条狗。说着,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上。
刘锄头一屁股跌坐在地,慌乱地摆手,别,刘总,求您了,我胆小!
快说,狗都跑哪儿去了?他用力捅了他一下,刘锄头疼得直吸冷气。
我真不知道,我也在找哇!我不敢骗您的,不敢!他扭着头,试图躲开枪口。不料刘忙生哼了一下,他不敢动了。
量你也不敢。他收起枪,眯着眼四处打量。快找,我要过把枪瘾。
刘锄头爬起来,抖抖地擦汗,说,刘总真是要打狗呢?
这有什么奇怪?就你能打怎么的?他扭过头问道。
没,哪儿能呢!刘总回来打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差点叫起来。
跟你说吧,我想在这里办一个养狗基地,养土狗,专供客人来打。他拔开枪托,利索地填充子弹。
专供人来打?刘锄头一头雾水。您不是在河里挖沙吗?
挖沙?当然。可是谁会嫌钱多了?
他端起枪,漫无目标地瞄着。我要在这里搞一个休闲山庄,把杀狗做成产业,让那些有钱有闲的人来撒钱。我要狠狠地赚一把,哈哈。你杀我的老狗旺旺,却给了我一个赚大钱的金点子,这买卖做得划算。这么说吧,除了挖沙,我还要把枯树湾变成摇钱树。到那时,枯树湾不存在了,只有一个杀狗山庄。对了,名字也有了,就叫杀狗山庄。有创意吧?哈哈!
有创意,有创意。刘总办事就是有气魄。
到时候,你给我当教练好了,打狗是你的老本行,熟门熟路的,你就教客人取乐。我给你发工资,一点不亏待你。刘锄头忙不迭地在跟在他身后,不住地点头。
行,没得说,这天大的好事上哪儿找去,我当然乐意!刘锄头兴奋不已。
我会打通各个关节,持枪证,经营许可证,卫生证,环保证,七的八的,一个个弄下来,合理合法地干,别人玩得开心,我也赚得安心。
到那时,我们就大规模地杀狗,大把地赚钱。他张开肥厚的手掌,狠狠地一挥,似乎要一把抓尽所有的钞票。
这些老房子,全部改造,用来当狗圈,要把狗养得肥肥壮壮的,客人才打得有劲,才打得刺激。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真他妈一个傻!他摆摆头。
你想过没有,它们会藏到哪里去?刘忙生抬眼看着天空,似乎在对云朵说话。
想过,当然想过。可是我笨,想不出它们在哪。他恨不得刮自己一个耳光。
你想想看,会不会跑到山上去?那里有草,有树,刺棵子什么的,躲几条狗没问题。
山上?是啊,我真是死脑筋,怎么没想到呢!它们一定躲到山上去了。我们这就找去。可是,——山上连鸟都钻不进去,就别说人了。再说了,弄不好还会遇到野猪、黑蟒什么的,凶险!刘锄头一脸恐惧。
有这事?
有这事。这些年山上草啊树啊疯长起来,将山场裹得严严实实的。万一一脚踩到蛇背上,一头撞进野猪窝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刘总,您脑子好使,还是想想别的办法,犯不着拿性命开玩笑。
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呢?他思索着,一个大活人对付不了几条狗,——有了,你还真笨,现成的好法子你都想不出来!他指了指刘锄头的脑袋。用火,知道吧,用火烧!没读过书吗?老祖宗打仗就爱放火,一把火烧起来,死人翻船,仗就打赢了。老子就不信,它们能跑到天上去!他得意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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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当刘锄头端着枪再次出现在湾子里时,狗们明白,死亡如影随行。
正如刘忙生所料,狗们逃到了山上。那里到处都是藏身之地,石缝、刺棵子、茅草林,钻进去就没影了,安全了。
傍晚,枯树湾发生了一场大火。
大火从后山燃起,很快呈合围之势,将整座山包围起来。风助火势,呼呼拉拉越烧越大,很快席卷整条山梁。山上的茅草,柏树,松树,见火就着,到处是燃烧的啪啪声。高大的火苗子大幅伸缩,搅动,摇摆,如一条条扭动的火蛇。
山上的狗惊动了,如一群惊弓之鸟,惶恐失措,盲目四窜。
刘锄头堵在出口处,砰地放了一枪,强大的后坐力震得他全身一抖,不由得后退一步。枪声引起更大的恐慌。狗们失神惊叫,胡乱冲撞。有的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巨石上;有的被卷进大火,瞬间变成一团火球。
刘忙生也开枪了。他站在土包子上,居高临下,盯着无头苍蝇一样的狗,兴奋地扣动扳机。他的枪续弹快,射程远,十分好使。叭,叭,叭,一条没命往前冲去的白狗应声中弹,卟地跌倒在草丛里。那头凶恶的藏獒不知什么时候也冲了出来,嗷嗷地叫着,扑到狗跟前,大开杀戒。
刘锄头一枪放空了,蹲下来手忙脚乱地装药,灌铁砂。狗们一只接一只从草丛里钻出来,一窜而过,各自逃命去了。
刘忙生像一个冷面杀手,快速移动枪口,从容不迫地扣动扳机。每中一枪,都大吼一声:耶!
刘锄头急了,双眼跟充了血一样通红。他紧张不已,双手哆哆嗦嗦的,连铁钉也忘了灌进去。
那些逃过枪口的狗,很快又被藏獒盯上了。藏獒粗壮的四肢轻轻一纵,风一样追上来,张嘴狠狠地咬下去。
刘锄头重新站起来时,发现山坡上随处可见刚刚毙命的狗,只觉脸上给人扇了一耳刮子似的,火辣辣的疼。一点表现没有,往后还怎么跟着他混?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下来。
他牢牢地握着枪,迎着大火向前搜索。一只狗脑袋闪了一下,又消失在草丛里。他眼睛一亮,双手托枪,一步步紧逼过去。
那不是旺旺吗?它竟然活着,怀里还揣着一窝小狗!他惊呆了。小狗胖嘟嘟的,挤在它的肚皮下贪婪的吮吸着乳头。一只小狗趴在它身上,顽皮地拉咬它的耳朵。旺旺骨瘦如柴,纤细的肋骨清晰可见。
大火轰鸣,土地震颤。旺旺惶恐四顾,不安地哀叫。它想站起来,试图挣脱小狗的嘴巴。小狗尖叫着,紧紧咬住乳头不放。那个顽皮的小家伙丝毫没有意识到死亡降临,仍抱着它的脖子嬉闹。它无力地躺下,回头舔了舔小狗,绝望地盯着渐近的大火。
刘锄头近了。旺旺警觉地扭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刘锄头清楚地看到,那眼里全是晶莹的泪光。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犹豫了。
刘忙生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大声说,老刘,子弹光了,他妈的快去我车里拿两盒来!说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火铳。
他刚转身,枪响了。回头看时,只见枪口正对着旺旺的方向。他一阵晕眩,定了定神,高一步低一步向车子跑去。
一枪打一窝,太爽了!刘忙生丢掉火铳,得意洋洋地叫道。
逃出来的狗箭一样冲向枯树湾。当生命遇到危险时,家是最好的避难所。它们迅速钻进狗洞,在屋子藏起来。
刘忙生杀红了眼,毫不犹豫地踹开木门,挨家挨户搜。很快,湾子里又响起枪声。 藏獒低头在屋子里嗅来嗅去,不时发出一声低吼,凶猛地扑向藏身角落的狗。大火向湾子蔓延,很快燎着老房子。那一间间紧挨着的房屋,像一连串点着的鞭炮,噼噼叭叭地燃烧起来,整个湾子片刻间变成一条巨大的火龙。
刘忙生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再不离开就要大火烧身了。他慌慌张张地向车子跑去。就在这时,无数的狗朝这边扑过来。它们瞪着火红的眼睛,步步逼近。不远处,更多的狗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它们狂吠着,狗声起伏,高亢的叫声一浪盖过一浪。田野里,山坡上,烟火弥漫处,到处是狗的影子。
一群狗虎视眈眈地堵住藏獒的去路。藏獒毫不示弱,腾空一跃,扑了上去。狗们没有退让,嗖嗖迎上来。更多的狗旋风般卷来,围住它疯狂地撕咬。藏獒一次次将狗扑倒在地,它们却像铁打的,翻身爬起来,撕咬得更凶猛。片刻工夫,它就被无数张狗嘴牢牢锁定了,动弹不得。它绝望地长号,直直的盯着自己的主人。
狗们怪叫着,生生扯下一块块肉来,咕咕地吞进喉管。
刘忙生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拉开车门,准备驰车而去。只听一声怪叫,腿上挨了重重的一记撞击,一股刺痛传遍全身。他惨叫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大腿,手上全是血。他一个激灵,那不是旺旺么?它竟然还活着!妈的刘锄头,怎么没弄死这狗日的?他咬牙切齿的,连你家主人也敢咬,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伸手摸枪,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刘锄头忘了往枪管里灌铁钉,无意中又让旺旺捡了一条性命。它咆哮着,步步逼近。他的枪不见了,不知丢哪儿去了。他惊慌失措,夺路往车里钻去。旺旺牢牢地堵在车门前,寸步不让。他情急之下大喊,老刘,老刘救我!
刘锄头早已赶到,站在土堆上,举枪瞄准。打呀,你他妈的开枪呀!刘忙生大叫。
刘锄头的枪口晃动着,一时瞄准旺旺,一时又瞄准刘忙生。
旺旺尖叫一声,像一头恶狼直逼过来。刘忙生双腿一软,咚地跪下去,双手拍地,声泪俱下:旺旺,旺旺,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旺旺低头呜叫着,似乎在积攒力量,跟着尖叫一声,箭一样冲上来,直扑他的喉管。刘忙生抬臂本能遮挡一下,只听咔地一声脆响,它咬断了他的胳膊,巨大的冲击力随即将他重重摔倒在地。他干嚎着,没等他爬起来,旺旺再次扑上来,张嘴就咬。
枪响了。旺旺浑身一颤,扭头一跛一拐地逃走了。
刘锄头朝天放了一枪。看着旺旺消失在后山上,他无力地坐下来,瘫软地喘着粗气。
大火噼噼叭叭地燃烧着。刘锄头在土堆上坐了一天一夜,直到整条湾子变成一片灰烬。
他站起来,双手抓枪,大步走到水塘边,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火铳在空中划了一道长弧,哗地落进水里,不见了。
几年后,废墟上长起一片茂密的树林,远远望去,像一条人丁兴旺的大湾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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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的是人心
——《闹狗》之后想到的
喻长亮
闹肚子,闹饥荒,闹蝗虫,闹瘟疫,闹鬼,闹……没听说过闹狗。
有人的地方,狗闹不起来。人总是比狗厉害,狗得不了势。
枯树湾竟然闹起狗来。
狗在叫,狗在撕咬,狗在掏墙,狗在攻击人。到处都是狗。枯树湾成了狗世界、狗天下。它们彻夜闹腾,让人不得安宁。刘锄头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他无聊,不安。他夜不能寐,烦躁不已,恼羞成怒,被狗闹得不成人形。
一夜之间,狗占了上风。
我们常说人多势众,现在是狗多势众么?这么说是狗欺负人了。
当然不是。狗不会记仇,狗没那个记性。更何况,狗哪敢得罪人!在人面前,狗是奴才,永远卑微弱小。而人之于狗,是主人,永远高高在上。狗必须仰视人,没听说人仰视狗的。这是自然法则。
不出意外,人狗应该相安无事。关键在于,人狗之间不和谐了。人跟狗产生了矛盾,而且矛盾在一步步升级。从不安到愤怒,到渐起杀心,到杀狗取乐。人与狗,不仅仅是简单的敌对问题了。
旺旺,大白狗,大黑,藏獒。都是狗。问题是狗与狗之间也有不平等。藏獒身价不菲,而其它的狗则狗屁不如。而且,同为狗身的藏獒还能随意欺负它们,轻取它们的狗命。所有这些,都缘于人。身价是人给的,狗仗人势也是人给的。这就是人的问题了。
刘锄头,吴望秋,刘忙生,一个湾子里的人。本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却不,有的只是羡慕妒嫉恨,是尔虞我诈,是利用,是碾压和欺诈。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这就是乡亲和乡情。哪有老乡泪,只有怀恨之心。
而狗是团结的。它们之间有默契。它们神出鬼没,昼伏夜出,铁了心把枯树湾闹个底朝天。它们有团队意识。这一点是刘锄头之流做梦也没想到的。
他伺机报复狗。为什么不报复它们,是它们惹的我呀!作为人,刘锄头怎么做都是对的。是的,他开始以打狗为乐。不光是他,吴望秋,刘忙生,也加入进来。如果可以,相信有更多的人愿意过一把打狗之瘾。
端枪打狗也好,杀狗吃肉也好,烧山猎狗也好,开辟杀狗山庄也好,狗在人眼里充其量只是一个玩物,是满足贪欲的工具。
谁也没想到,狗不是好惹的。狗急跳墙。狗被逼到墙角了。人狗之战在所难免。这回不光是跳墙,还要杀人。自己的狗要杀掉自己。归根到底,是人触及了狗的底线,太拿狗不当狗了。这更是刘锄头之流没想到的。
倒不是狗战胜了人,而是人的自败。这不能怨狗,狗是无辜的。在狗面前,人性要作一回仰视了。这一回,倒是反自然法则了。
想到古人的一幅对联: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
狗不会积德,更不会读书。这些天大的好事,还是让人多做一些才好,才不会出现闹狗之丑闻。
闹狗,闹的是人心。
(202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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