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情深(1)
从莒南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到老何,已经半年多了,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快到元旦,昨天早起,大雪大风陪门,窗外雪亮,风飙嚎唳,不想出门,就坐在客厅里喝刚泡好的茶水,突然想起了他。那次是他给儿子长征举办婚礼,媳妇开车拉着我和老庞、老赵,从日照去县城喝喜酒,在他邀请的盛情里,我们都很兴奋。
从日照去莒南,是往西南方向,我感觉就像从延吉到龙井。延吉是延边州所在地,龙井是州政府所辖的一个县,老何就读的学校在龙井,我去找他要从延吉坐客车,也是往西南方向,只是路程比日照去莒南近一些。这种感觉,是回忆从延吉到龙井过程的亲切所形成的,那次莒南行更加强烈,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喜宴上我还当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是给长征和他的媳妇做证婚人,上台讲上几句,既见证又祝福。记得那是五月的一天晚上,他和媳妇廷荣散步到县城北边鸡龙河畔的五洲广场,给我打了手机说,儿子下个月结婚,给你安排了个任务。我说啥任务?他和廷荣在手机里几乎同时说:当证婚人。
我一惊,回过神来说,能行吗,身份或属相?老何以为我有推诿的意思,就说,早咨询过了,别推,就你了。我没话再说,光荣地承接了任务。说来也惭愧,长征从小叫我干爸,我看着他长大,以至结婚时间了,也没为他做点什么,给他做个证婚人,是应该而且必须的。
老何给儿子准备的婚礼场面隆重且简约,主持人的话语字节跳动,调动起婚礼的气氛,热闹且出彩,高潮一拨接一拨,我站在台上也找到了角色感,那一句句见证和祝福的词语,也是他启发式提问的灵感闪现。孩子们依次进入了成家立业的时段,长征拔了喜结良缘的头筹,可喜可贺,台下频频举杯,喜酒千杯不醉。
干爸的称呼凝结着缘分,缘于老何和我的友情。他是我的老乡加校友,准确地说是我的老兄,三十多年前在布尔哈通河畔的延吉城里相识成友,在海兰江边马蹄山下加深情谊。入学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延吉百货大楼买纸和笔,在文具柜台边见到了也在购物的高中女同学廷荣,在离老家几千里的延吉,能遇上高中同学,真是一个惊喜。
她就读的师专在爱丹路上,和公园路上我的学校一东一西,从延大转两次公交车就能到达,几次相见之后,通过她又认识了物理系的朱祥军,老家临沂河东区的,说来更加亲切,在他组织的一次老乡会上,见到了从马蹄山下的龙井赶来的老何,农学院学兽医的,老何也认识了廷荣,这给他们后来成为一对,扯下了丝丝情感。
见到老何第一感觉,我就认为他好动,话说得好,有组织能力,血型应该是O型的,从龙井到延吉虽然不远,但一周能来回三四趟,也是很赶了,但他乐此不疲,在老乡间传递着信息。媳妇学伟也在师专外语系,还是通过老何的介绍认识的。老乡会的第二天他就去了我的学校,说有个离我老家很近的老乡在师专学英语。
正是这一个个令人欣喜的消息,他让我又见到了明喜、成茂、孟利等很多老乡。那时兜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一听说老乡聚会,都会慷慨解囊。入学第一学期的中秋时节,他组织了七个老乡参加的游园会,中午在延吉公园对面的餐馆里品尝了一顿朝鲜族风味美食,从此记住了沾了红辣椒很爽口的泡菜、道拉基根和加了苏子叶的酱牡蛎汤的味道。
迈过台阶,来到正对公园大门的“长白仙女”雕像前,老垂柳冠头婆娑,映衬得仙女丝带飘飘琴声悠扬。和他一起来的明喜按动了“海鸥”牌照相机的快门,定格了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热情的脸颊。和他合影时,他把自己穿的紫底方格的衬衣,跟我蓝底红杠的运动服交换着拍照,我最喜欢戴着他墨镜的那张合影,至今还保留在我的手机相册里。
雕像展现着两位身着朝鲜民族盛装、驾着祥云的仙女,一个仙女弹奏着伽倻琴,恰似歌颂美好生活,憧憬幸福未来;另一个仙女怀抱花篮飞翔在空中,挥动玉臂向人间洒下吉祥如意的祝福花朵。优雅恬静,富有浪漫色彩的雕像,留住了我学生时代美好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中。前些年听说她们被“生命之歌”换下一段时间后又复活了,一颗向往的心早飞了过去,真的想再在她们面前找回自己青春的身影。
快到县城时,我正忐忑着怎么找到酒店,明喜在微信里发来了位置,并且留言说此时就在酒店大门口等候。我舒了口气,见到他就说,你真是及时雨。他笑了说,都是老何安排的。又是老何,这么巧合的事,怎么都有他的主意?想到过去跟老何一起时,遇到提心吊胆或一筹莫展的事,关键时他都想出了化解的点子,我不由地佩服他的聪明与敏捷,感到他逢事有着神奇的组织协调能力。
时间一长,这个“长”也就是个把月,老何忍不住想见面了,就给我打电话,开口第一句,我老何!听到这一句我就感到亲切,心里有一股温暖嗵地升腾起来。这种“忍不住”,他总会找到理由,让廷荣和学伟找不出婉拒的说辞。我们就会欣然相见,然后在畅谈中引燃了兴奋,各种酒自然少不了是其中的佐料,以至多次发酵到手舞足蹈。
明喜农学专业毕业后想回莒南老家上班,学校让他找接收单位,以便寄发档案和填写报到证,这真愁坏了他,当把这事说给老何听时,老何眼一眨就想出了点子,然后领着他来找我,说明了原由,我理当无所辞,说好办的同时,在饭店的酒桌边,佐料“兰陵大曲”在肚里发着酵,明喜和老何伴随着我哼出敝脚的“阿里郎”曲,跳起了比较标准的朝鲜民族舞,说比较标准,那就是一种回味式的模仿。
我和学伟结婚后的第二年夏天,老何打来电话说到廷荣老家黄庄喝喜酒,理由是生了儿子长征,刚满月,祝贺一下。这次,他又找到了见面喝一杯的理由。我和学伟骑上自行车从住处一路向东,经过一个个座落在丘陵地上的村庄,最后来到黄庄廷荣的老家,那次我头一次见学伟穿上邮电制式的裙子,还有丝袜和凉鞋,在阳光里很优美的样子。
廷荣老家和普通农户没有多大区别,四间半草半瓦的平房和一个院子,她的父亲那时有六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的身材,见了我们就放下旱烟袋,脸上早绽放着热情的笑容,指着一片槐树荫让我们放自行车,然后从缸里舀了水进脸盆说,天热先洗把脸。进了堂屋,看到了廷荣抱在襁褓里的长征,自然是先送上见面礼和美好的祝福,在厨房里忙碌的老何出现了,他腰间束了个泛灰的白围裙,满脸汗水地和我们打招呼。
他一个劲地说,菜炒好了,酒也备好了。廷荣和学伟笑了说,你们见了面就是酒啊菜的,没有别的了。这个“你们”我理解主要指的他和我。老何就讪笑了说,喜事嘛,老同学自然是要喝一杯的。那个中午,就我和老何,还有廷荣的父亲,有说有笑,客客气气,没有拘束,在炒菜的喷香里,“孔府家”喝了一瓶,又喝了老何特意准备的井水凉拔啤酒,高兴地又飘飘欲仙起来。回家的路上,我晕乎乎地给学伟发感慨,这就是老何呀!
刚结婚的那几年里,我和老何把家都安在乡下,我在一个叫刘家庄乡里当教师和秘书,他把应该属于他的岗位让给了廷荣,在县城东边一个乡镇里当妇联干事,他自己在县城里干他的畜牧兽医老本行,城里乡下地来回跑。长征出生后的第二年春天,县里组织整理档案,完成后又去连云港考察学习档案管理,回来时路过壮岗镇已是晚饭时间了,镇政府管了顿饭,吃饭的当空我跑到镇办公室给老何打了个电话。
那时没有手机,想不起他是怎么接的电话。可能是电话打到了廷荣所在的那个乡政府,值班人员转告的。我说饭后车辆要经过他那里,想下车找他坐坐聊聊天。老何自然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地说,来吧来吧。九点多快十点了,车才来到那个乡驻地,和老何见面后,他就领着去他的住处,是一处没的院子的排房,他们住最东边的两间,来到屋里廷荣和长征已经睡下了,和她隔壁打了招呼后,怕影响她们娘俩休息,老何把我领进了排房南侧一间简易餐室,老何说平时他们一家就在这里吃饭。
在一张方桌边,我们坐下来。不多会儿,就有敲门声,是附近的饭店人员送来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盘菜,一盘炒鸡,一盘蒜苗炒肉,色香味俱全。原来是他接到我的电话后就和那家饭店订好了的,并且很及时地送来。这让我再次佩服他缜密心思和周全安排。我说已经吃过饭了,怎么还吃?他说,咱俩很长时间又不见了,边喝点边聊聊嘛。
说着他就开了一瓶兰陵大曲。这个酒当时就是很体面的了,是官场招待酒,还打开了一包“宏图”牌香烟,让我抽。从十点多开始一直到下半夜,大曲没了喝二曲,聊得那晚的酒和菜都没有了,宏图香烟抽得烟蒂扔满了地板,从延吉到莒南,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道不尽的喜悦,诉不完的期盼,不知叙说了多少兄弟间的友谊,这一夜我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