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我从暮色四合的小村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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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2月:
我从暮色四合的小村里走出来
——关于“知青”生活的回顾
作者:张明儿
1978年12月,我从暮色四合的小村里走出来,一次“知青上调”的机会,我回到了家乡——古镇新市。
“知青上调”是一个历史名词,是一次国家政策的大改变,是我们这一代“知青”饱饮苦难的终结,一部黑白电影的结束。所谓“上调”,就是城镇“知青”从插队落户的农村,重新回到城镇,分配进入工厂、企业与政府机关工作的过程。我明白“上调”是命运之幸的降临,是一段峥嵘岁月的告别,是人生新生活的开始。
当年,“知青”这一概念定性很有歧义,不符实,所以,我们这里习惯称“下放青年”。自己虽然也算是高中毕业,而我所有的就读时光,正好与“文革”时期吻合,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基本很少有正规上课,知识基础十分匮乏。整个就读的历史,充满了休课、学工、学农、锻炼、参与造反斗争活动等等社会动乱事项,乌烟瘴气,红尘滚滚。学的所谓“知识”也仅限于政治术语、党内十大路线斗争史、鸦片战争、抗日战争平型关大捷、解放战争三大战役、抗美援朝等政治时事性内容,而大量常识性人文基础教育,根本没有获得传授。这是一代知识贫血的人,是一代历史性文化断层的人。
那个时代,人文知识与意识形态强烈对峙,奇怪的是,我这样一个“街上人”,几年下来的农村“再教育”还是非常“成功”的,默默插队落户了几年,几乎已经锻炼成与土地一样沉默的性情。所以,直至1978年12月“上调”的时候,当年自己对政府“改革开放”的前奏并不敏感,对“1978年”这个蕴含国家政治概念的年份字眼,内心也波澜不惊。尽管被批准“上调”,自己也只是感觉是体力生涯终于结束了,仅仅停留在简单欣喜之上。因而,村上广播里反复播出当年12月18日的“重要新闻”、“全会公报”,自己并无太多在意。曾经沧海难为水,小小年纪经历了从小学到高中太繁杂的“文革”重大激情,此次国策变化,自然也不在自己的“惊艳”之中。
记忆中的小村总是暮色四合,但当年自己成为“下放青年”的情节依然很清楚。我是在高中毕业那年,“响应”国家号召,并在“街道知青办”负责人“大麻子”指导下,引导我写了一份大字报形式的《决心书》,《决心书》内容便是自己要“响应党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把自己锻炼成为反资反修的真正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请求领导批准”云云。我把这一份《决心书》交给“知青办”“大麻子”领导,并当即获得了同意。
1976年12月下旬的那几天,雪下得非常大,至今回忆那场雪,依然寒气逼身,这好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大雪几乎深达五十公分以上,一直下,下啊下啊,到了月底最后几天,大雪突然停下了。似乎天意在告诉我,该去批准插队的村里报到了。于是,凭着一股莫名的热情,我带着衣被,冒着严寒,踏上皑皑雪原的入村之路,步行到离古镇五里地的神秘村落里。现在遥想当年这一“插队落户”事件,多么像是一枝盆栽的花木被突然野蛮移栽,让我开始踏上了一段陌生而又饱尝艰辛的生活道路。
“寒色孤村幕,悲风四野闻”,当年所遇处境,确实是古诗中所描绘的那样,一座古老村落,狭窄的河流,一河两岸歪斜的岸际,摇着一丛丛荒野的竹林东西方向纵深延伸。低矮的小屋与部分茅屋错落相接,它们依撑着,又与野树孤蒿相响应,透露出相依为命的贫寒。我顺着大队里的一名知青管理干部带路,深入到小村里面,当我看到用料非常简陋的瓦屋,泥墙、细细的屋柱勉强支撑着大雪厚压的屋顶,心里不免胆怯起来。而那些破旧的茅屋,却让我想起杜甫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大雪压着它,让我不免心生怜悯,它就像背着冤屈在艰难地维持。这些茅屋里面,仅有的是泥墙,还有芦杆、草扉和乱石的分隔。
踏着大雪,走一圈,我略知了这个村的大概。这是一座以渔民为主的小村,家家有一条小船,大多是用了几代人,每年抹一次桐油的小渔舟。渔舟系在小屋前后的大树上,大雪把渔舟装饰得像玩具,冰冻的河水用厚冰死死地封锁着它们。我就在这样的气象背景下住了下来,让一场人生戏剧等待自己缓慢出演。
难于想象的简陋,是我的住宿房,安排在用于集体养蚕的“供育室”空房里。一座简易瓦房,屋顶上北风可以自由吹入,发出嗖嗖的尖叫声。四壁是涂刷粗糙的石灰粉,这是用于养蚕的地方,房屋面积也有几十平米,下面是被夯实压紧的泥地。我的床就安在空屋的北面窗侧,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任何遮拦,冷清与空旷是屋子的主题。除了床,仅有家什就是一只小方桌和二只小长凳,两只纸箱:一只存放衣服,另一只存放书本。还有一只脸盆与三三个碗筷,与所有“知青”的生活一样,从此便随着插队落户的确立而拉开了贫困的序幕。
一场“知青”生活戏剧,是从熟悉村里的每一件农事生活开始,学做农活,带着“街上人”的负罪感,从事着每天农活的劳动。又顶着“知青”的奇怪帽子,确认着自己期待“改造”的身份。日常生活我尽可能保持谨慎,放下知识尊严,回到原始状态的需求基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熟悉,我发现这里的环境贫穷而又安静,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响动,自己像是潜入了比两汉时期更远的村落,渐渐学会在平静环境下,熟悉村里每一条狗的吠声,辨识每一只公鸡早晨打鸣声,它们是代表了某个主人,与这一主人所居住的方位。
暮色四合的小村让我改变着以往的爱好。自小迷惑于古诗词语境之中的我,插队之后,便开始反思自己的“好古”行为,应该属于改造的内容。“文绉绉”的样子会和村里人形成距离,会被边缘,会遭受冷遇,长此以往,“再教育”则无法成功。于是,我断然决定“克己复礼”,完成传说中的灵魂洗礼过程。让自己彻底改变读书人的斯文形象,卸除文人气质, 消除“街上人”形象,想方设法与村里人沟通,努力取得农村社会认可。
在上一意识驱使下,我学会了喝酒抽烟,大碗饮黄酒、整杯饮白酒,学会蓄发留须。在饮酒把握上,不醉不罢是要领;学会抽烟、豪爽分烟是关键,学讲低级趣味的话,不怕羞耻是难点。“知青”生活环境让我懂得,人生原来就是在浊水中游泳,挫折与艰难是成长的要素,学会忍耐与视若等闲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处世态度。
在这么一座看似终年暮色四合的小村里生活,基本内容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两千年以前的古代人几乎一样。所不同的是,我们这一代的贫困生活受到强烈的政治干预,劳动不仅仅是生活的手段,更是一种改造活动。当时的农活劳动是一种简单的体力付出,没有进行脑力与体力的社会分配,智商向粗俗化倾斜,“知青”产生心灵压抑感,只有自觉放下知识包袱,才可以感觉轻松。我在农活参与中,渐渐获得思想改造快感,放弃人文境界的发展心理需求,返回原始生活的简单需要,并在简单劳作生活的节奏中,主动习惯每天暮色四合的空寂。
“知青”生活让人难于忘怀,当年公社化的农活,总是热衷于“三抢一养”“双抢”,劳动节奏忙乱,近乎变态荒唐。劳动中,又揉和了低层次弱肉强食意识的暴露,均化体力消耗的恩昧,与极度私利的恶性体力竞争,使劳动成为一种消磨岁月、消磨理想的集体活动。它与收成多少无关,与个人憧憬无关,没有人去关心科学与文明,也没有人关心生命与爱。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农业成了一种逃避社会责任的“浆糊”,有知识的人在这种“浆糊”里过着死去活来的非人生活;而没有文化的人,则在这种“浆糊”中获得原始粗粝的快感,完成着生命最简单的轮换过程。他们是一批无辜者,他们自暴自弃,甚至主动践踏人类文明,以一种愚爱的罪恶兴奋,迎合着时代政治的需要。
1978年的12月底,我终于迎来了“上调”的机遇,从暮色四合的小村里走出来。我整理好简单的生活用品,在一个“天寒白屋贫”的傍晚,在一片公报发表的爆竹声里,冒着凌厉的北风,结束“知青”生活,回到了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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