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飞的诗:留名(组诗)
作者简介:何永飞,白族,生于1982年3月,云南鹤庆人,笔名菩禅子、呆小石,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八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作品曾发表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人民日报》《诗选刊》《北京文学》《扬子江》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入选数十种权威选本,多次获省市和国家级奖项。出版诗集《四叶草》《梦无边》,长诗《茶马古道记》,散文集《生命归位》。长诗《茶马古道记》获中国作家协会2015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作品。现居昆明,从事出版与传媒工作。
戒
从今天开始,我要给生命画一个圈
戒掉对抗喧闹的行为,习惯把清静
埋进骨子里,戒掉好奇心,习惯做边缘人
戒掉对太阳的尊崇,其实月亮和星星都很美
戒掉对黑夜的畏惧,其实光明一直都在周围
戒掉疼痛的思念,戒掉一切虚无的梦儿
让睡眠不再成为流浪汉,戒掉对春花的痴迷
还夏叶秋风冬雪一个公正的待遇,戒掉女色
把爱情装在净瓶中,戒掉去听带刺的掌声
回到幕后舔舐流血的伤口,享受孤独的大餐
如果可以,我要戒掉所有的爱,戒掉所有的恨
岁月把我踩在脚底,我依然把岁月举过头顶
别人笑我白痴,我笑别人聪明
别人大声地笑,我却偷偷地笑
最好我把笑也戒掉,那样哭就不会向我靠拢
秋雨,谁的泪
这场雨,下了很长,长得无法测量
因为这场雨,许多诗句是湿漉漉的
许多愁绪是湿漉漉的,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
载不动日夜积累的思念,街道上
一阵风追赶另一阵风,可始终没追到
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留下空空的等待
一把伞,挡不住寒意,脚步落到哪里
哪里就落下惆怅的种子,将脆弱的心包围
才烘干的故事,还没放进盒子
就再次被淋湿,谁哭得如此伤心,没人应答
拉下秋天的帘子,照镜子,才发现
这场雨,原来是从自己的眼眸里流出来
风过指尖
所有的温度,淹死在一滴泪水里
上帝把最后一道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一片落叶带走脸上的笑容
长长的河流,是谁留给大地的伤口
路人在追赶黑夜,最终却被黑夜追赶
婴儿的啼哭,被死神发现
将其紧紧地拽在手里,使劲往西边拉
老者闭上眼睛,猫头鹰拍翅欢呼
枪口对着太阳的脑门,光明与善良
被一只怎么也擦不亮的乌鸦出卖
一棵大树从山上逃下来,把根系
伸进村庄,盗取祖先们留下的家谱
风,是风,的确是风,它翻过指尖
把时光篡改,让人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当风再次翻过指尖,我将其抓住
关进铁笼中,一切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小干鱼
还未听完海的故事,还未了解
海有多深,有多广,贪欲的大网
就把生命匆匆带走,皮肤上的水
身体里的血,被太阳的针管抽走
被风的舌头舔干,海的呼唤跌倒在岸边
背鳍,臀鳍,尾鳍,胸鳍,腹鳍
再也无法推动时光,鳃盖紧闭
嘴也紧闭,唯有两只眼睛还睁着
怎么都看不透微笑下面隐藏着什么
被翻过来,又被翻过去,躺过的地方
留下一块很大的冤屈,印在大地的胸口
蓝天看得见,流云看得见,可谁也没理会
一锅油,在翻滚,在狂舞,它的周围
聚集着一群手拿刀叉,或筷子的人
无名坟冢
一个时代的喧嚣和纷争,已经远去
一个孤魂留在了深山野林中,没有碑文
没有一块来抵抗狂风的石头,上面长满荒草
长满过时的爱恨情仇,长满没有温度的渴盼
有人说里面埋着一位烈士,又有人说
里面埋着一名从外乡来的乞讨人,可都是猜测
每年清明,上坟队伍都会从它旁边经过
但没人给它烧过纸钱,没人给它插过一枝青柳
我在想,里面埋的会不会是上辈子的自己
不然我来到它旁边,怎么会如此躁动不安
怎么会如此伤感,怎么会如此难分难舍
猎 物
在城市森林里,我拼命地奔跑
把冷嘲热讽甩到一边,把风雨甩到一边
从白天跑到黑夜,从春天跑到冬天
不曾歇息,不曾喊苦,不曾抱怨
只为追逐梦中那只诱人的猎物
只要打到那只猎物,我就能摆脱贫困
就能给母亲买厚厚的衣服,就能给爱人
买优质化妆品,就能赢得生命的荣耀
就算坚硬的水泥路咬破脚底板
就算前面布满谎言的陷阱,我都义无反顾
可没想到,我还没追逐到那只猎物
就已成为别人的猎物,周围无数个黑色的枪口
齐刷刷地在对着我的胸膛
路过屠宰场
一股股血腥味,把我刚刚收藏的阳光全部冲走
一阵阵惨叫声,如钉子般钉住我的脚掌,钉住我的心
一辆货车装满牛,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
有纯黑或纯黄的,也有花斑的,它们的目光望着我
我知道它们想说什么,也知道它们想让我做什么
可我真的无能为力,还没等我说出自己的苦衷
它们就被拉进了屠宰场,随后就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冲来一股股血腥味,我赶紧逃离屠宰场
可怎么也逃离不出那一股股血腥味和一阵阵惨叫声
夜里,我梦见被一群牛追赶,而追赶我的牛群
就是白天我见到的,被拉进屠宰场的那车牛
残荷,夏天的尸骨
专门饕餮美景的镜头已缩回去,各种惊叫声
被关回到喉咙里,虚伪的红蜻蜓已飞走
只留下一堆苍白的誓言,湖面一片沉寂
残荷,比秋风还冰凉,立在季节的脑门上
有人在背后偷偷地说:它是夏天的尸骨
昔日不计其数的爱慕者,如今无人前来追悼
匆匆忙忙的脚步,把所有的诗意踩得稀烂
雨水的哭声,淋湿残荷破旧的梦
诗人回到家,夜里辗转难眠,写出的诗句
都是湿漉漉的,来年,残荷沉下去的地方
又冒出一片更大的绿叶,一朵更大的红花
诗人才把诗句晾干,这时,远去的人又都跑回来
压 缩
把岁月压缩,母亲的白发就不会
长得那么快,把黑夜压缩,乡愁就不会
延伸到残梦里,把高楼压缩
天空就不会被刺得千疮百孔,把胃压缩
汗水就不会牺牲那么多,把心压缩
欲望就不会恣意横行,把身子压缩
骨头和肌肉,就不会被狭小的出租屋
咬得疼痛难忍,最好把整个世界
都压缩,再压缩,压缩到手掌那么大
看谁还敢背叛灵魂,胡作非为
她叫李佳
如果不是叛逆,她就不会翻出校园的围墙
如果不是网瘾,她就不会荒废高中的学业
如果不是消沉,她就不会断送大学的美梦
如果不是渴望,她就不会南下进工厂打工
如果不是弱小,她就不会被主管任由摆布
如果不是寡言,她就不会被服装老板开除
如果不是饥饿,她就不会到建筑工地干活
如果不是诱惑,她就不会睡到男人的床上
如果不是痴情,她就不会怀上所谓的野种
如果不是爱恨,她就不会从高楼上跳下来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离开了,而相似的故事还在人间延续
对了,她叫李佳,是一个人,也是一群人
在黑夜的边缘
把忧伤的词语屏蔽,把惊恐藏到背后
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一如我不知道
这座城市在想什么,在马路这边,我看到
有些人把一只脚伸进酒杯里,一只脚伸进
一首首走调的流行歌曲里,在等待黑夜把自己灌醉
微弱的路灯拉不住落进各种欲望陷阱的脚步
狂欢与寂寞,在人们的体内激烈斗争
谁也不甘落后,等一支烟熄灭,就只剩下一堆残骸
把各自的胸口压得生疼,流浪汉踢翻一个空饮料瓶
声音很响,他感到很自豪,就像踢翻追赶自己的恶狗
疯狂的摩托车上载着一段疯狂的爱情,闪电般穿过
后面撒落一地的誓言,但每一句都是干瘪的
留 名
我把名字写在城市的街道上,转身
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踩碎,还被开了罚单
说我乱涂乱画,扣上不文明的高帽
我把名字写在沙滩上,还没离开
就被一个海浪冲刷得干干净净,正想重写
另一个海浪已把自己彻底吞没
我把名字写在秋叶上,才写一半
就被一阵狂烈的西风卷走,我把秋天
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一点影子
我把名字写在出租屋的墙壁上,终日
不见阳光,长得面黄肌瘦的
最后还被房东揪出来狠狠地批了一顿
从此,我不敢在外面随意写自己的名字
只在梦里,流着眼泪,把它写在故乡的掌心上
断 桥
在这头找到一只左脚的鞋子
在那头找到一只右脚的鞋子
放在一起,谁也不认识谁,彼此
怀着敌意,河水把时光冲破一个大洞
在这头找到一串悲伤的哭声
在那头找到一串欢乐的笑声
放在一起,谁也不再出声,彼此
保持沉默,夕阳在枯树后面无可奈何
在这头找到一堆发亮的誓言
在那头找到一堆黯淡的谎言
放在一起,谁也不愿认输,彼此
大打出手,雄鹰把蓝天驮着远走高飞
误闯的蝴蝶
一朵菜花,被三轮车运到菜市场
一只蝴蝶,跟着菜花飞到菜市场
菜花的最后一小撮花粉,抖落在喧闹中
蝴蝶的倩影与舞姿,在冰冷的秤盘上
没有重量,春天被堵在铁门之外
蝴蝶不停地煽动翅膀,而怎么也逃不出
高楼的阴影,看到一名少女的花裙子
她以为回到了家园,猛扑过去
差点被少女逮住,捏成肉泥
出出进进的脚步,踩碎她的呼喊
蝴蝶被追赶到一堆腐烂的菜叶子里
臭味钻入她的鼻孔,封住生命的出口
她的身体变僵硬,而翅膀依然保持
飞舞的样子,最终,她被清洁工扫除
运到垃圾站,处理得一干二净
苍 鹰
它是神灵的化身,衔着高原
穿梭于传说与现实之间
左边的翅膀是白天,右边的翅膀是夜晚
它转一下身子,时间就开始变换角色
雪山是它写在人间的誓言,真爱的故事
千万年都不会融化,看到它的身影
高原男女的喉咙里就会飞出恋歌
所有的溪流和山峰随之舞动
谁读懂它那一声长长的鸣叫,谁就能找到
打开蓝天之门的密码,谁就能
把神话搬到自己的生命里
俯冲,直上
把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不断拉近,拉近,最后合二为一
蚂蚁·魂
在高原这块神性的土地上,一只蚂蚁
能搬动十万座大山,能阻隔十万条大河
它上面附着一个族群的灵魂,谁在黑夜里
走丢,都是被它带回来的
蚂蚁爬得很慢,而岁月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它
它顺着阳光,能爬到天上神仙的家里
它沿着树木的根系,能进入阎王的地府
在冬天的背面,它悄悄地搬运着鸟语花香
再放肆的脚掌,都不敢踩在蚂蚁身上
蚂蚁睡去,天空就会黯淡下来
如果它死去,世界就会轰然倒塌
在高原人的生命里,微小却是无限大的
拯 救
蓝天被乌云囚禁,有阳光来拯救
大地被寒冰冻结,有春天来拯救
微笑被泪水泡烂,无人能拯救
所有的幸福溺亡在黄昏的伤愁里
河流的美梦被截断,有雨季来拯救
飞鸟的歌声被拦劫,有黎明来拯救
心灵的亮光被掐灭,无人能拯救
所有的希望困死在黑夜的咒语里
落尽别人的陷阱里,有善良的人来拯救
落尽魔鬼的圈套里,有万能的神来拯救
落尽自己的罪孽里,无人能拯救
所有的呼救卡死在自己的喉咙里
送葬队
鞭炮声开道,唢呐声指引,生命再次启程
花圈是旗帜,时光驾着清风来迎接
穿得红衣服的七名女性,一路敲着腰鼓
又唱又跳,欢送一位老者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孝女的眼泪被阳光擦去,孝子的脊梁匍匐成桥
没有过多粉饰的忧伤,没有过多矫情的留念
来,或者去,都可以带着欢乐,来到世间的人
总有离开的时候,最后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
依然不见送葬队回来,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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