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二荤铺”(三)
有人说二荤铺像茶馆多于像饭馆,这话很对。旧社会的二荤铺没法卖酒,只能靠卖茶撑着。这种茶俗称“满天星”,高碎,但二荤铺的饮料可不仅仅限于高碎。
二荤铺的饮料很有意思。现在很多饮料都已经见不到了。
二荤铺提供的高碎,其实也未必是正经高碎。正经的高碎虽然是碎茶叶末子,好歹是新沏的。二荤铺的茶是高碎加上“福根”。福根就是指茶壶里喝剩的茶,这也是二荤铺从各处搜罗来的。
有的饭馆或是茶庄,也提供大碗茶,就是这种所谓的福根。头桌客人走了,茶壶里的茶还能下色,这个茶底不能扔,倒在一起煮一煮大缸里,随时兑热水,还照样有茶香味,卖给低收入人群。
但这都是针对低收入的百姓的。真正上档次的大饭店大茶楼,不留茶底,于是收到一起卖给二荤铺。二荤铺用的高碎不经熬,兑热水都兑不了几次,需要这种福根增色,两者一掺合,可以多泡很多次,也挺好。
不过还得说,其实二荤铺的茶也不是茶,应该说是“汤”,逮什么加什么。揪把野花加里边也行,里边加点盐也行。这一点,跟人家正经卖大碗茶的就完全不同了。
价钱便宜。37年开始大乱,进入法币时代,当时上坟烧纸都烧真币,因为烧真币比烧冥币还便宜,一个杂合面饼要几百块,但是二荤铺的大碗茶两碗才一百块。
此外不知道有没有人晓得,许多二荤铺还卖松针水、酸杏水、桑叶水、艾蒿水等等。
桑叶水、艾蒿水之类,每到特定的时候就会有卖,这还比较多见。松针水,恐怕就有人不知道。
松针水是天然的汽水。当然了,跟真正的汽水比起来并没什么气。据说这个做法是从没落的膏梁子弟那里传出来的,其实也不算特别简便,将松柏的嫩枝叶洗净泡水就行,要先晒几天,然后放到阴凉的地方,需要来回折腾,一直泡到水里有气泡出来,就算泡好了。
我记得八十年代末,我们这里的矿区,有二荤铺卖这种松针汽水,只不过那时已经是加了糖的了。由于泡松针水需要容器有盖,半密封状态,而且还要来回搬,因此一次也做不了许多。旧时代可能就做得更少了。
到了今天,已经没看过哪家店会提供松针水了。虽然是回忆里的味道,但我觉得其实味道还真不错,怎么就消失了呢。
至于酸杏水,就我们本地的情况看,我觉得可能不是酸杏,而是酸梅。但在东北能有几个穷老百姓认识酸梅?叫酸杏可能是以讹传讹了。
而在北京那一带,酸梅汤就不出奇了。夏天的时候,二荤铺卖酸梅汤,这东西不仅是老百姓的解暑良品,同时也是用餐时的汤品。
民国时有一位大书法家叫罗复堪,号称“近代章草第一人”,袁大头银币“壹圆”二字即出自他老人家手的笔。罗大师晚年时在北京生活,据说其人就喜欢用酸梅汤佐餐,言之开胃。我也问过一些老北京,的确有很多人在夏天的时候拿酸梅汤当餐汤来饮用,咸辣的饭菜配上酸梅汤,免了苦夏之虞,又可消食,到今天,很多老北京仍然好这一口。
发发牢骚。现在天气正炎热,我觉得现在的饮料,放在冰柜里虽然凉,但就是不如真正冰镇的好喝。
我小的时候,无论是所谓茶馆带饭馆的二荤铺,或者是街边卖冷饮,都会预备几大块冰——原先不知道,后来才知道,冰也分几种,有容易融化的,也有不容易融化的——饮料放在冰上,实打实的“冰镇”。比如汽水,横着放在冰上,然后还要用手去转一转。放得多了,冰上会出现凹槽,瓶子就在这凹槽里滚一滚,喝的时候,明明是冰镇的,凉得沁人心脾,却不刺激。放在冰柜里的饮料,要么感觉凉得还不够,要么觉得过凉了有点刺激。
冰镇的另一种方法就是“井拔”。过去的二荤铺,自己有一口小井的还是不少的。很多人都说,夏天吃冰镇西瓜,井拔凉透的西瓜最好吃,我小时候也吃过。的确,用冰柜怎样也冻不出那种恰到好处的口感。
遥想旧时代的夏夜,一帮收了工的人,在二荤铺里吃着井拔西瓜胡天胡地瞎说,也挺有意思,这种人间烟火气一下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