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奇人乐幻智语录

按：本文节选自《乐传太极与行功》。原文撰稿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作者王亦令，乐幻智学生，本文是他根据回忆记录乐幻智老师的言行。

宁为泥土不作钻石

乙未闰月丙子，乐子授拳于堂，亦令初谒，问：“下愚如我亦可习此乎？”曰：“人人皆可为尧舜，何况练拳。”又问：“常闻人云，练拳者不许喜怒哀乐，有诸？”曰：“那成为槁木了，不成其为人。”曰：“然则发脾气伤身体否？”曰：“当亦视其为何而发耳。叉麻将输了钱而急，固是发脾气，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也是发脾气。”

乐子曰：“大道若夷，矫奇诡谲、不合情理者必非正道。平易近人，平正通达，虽不中不远矣。”亦令问曰：“是否大道仅一条，两旁支径百出，皆旁门左道，而所谓旁门左道，有程度不同，前进道上一涉支径即入旁门。如此理解对否？”曰：“对，只要自己感觉前面路很长，学程尚无止境，这证明你在大道上；一旦感觉自己登峰造极，已经到顶，那说明已入了小路，肯定是旁门左道。”

弟子有好怪羡奇而慕佛法神通者，老师必反复叮咛：“心外求法都是外道。”又曰：“学佛须多看经，先要明教理，然后才不会被外道所诱，切记切记。”

乐子曰：“要辨别起心动念是为人还是为己，一念为己就是不对，此亦是辨正邪的尺度。”

乐子曰：“吾所慕者大地之气象，负载得起一切，任人践踏，承受了污秽反而化生万物，是以王太师母尝云：‘宁为泥土，不为金刚钻’，这是多大气象！”

直道而行不问吉凶

或问卜卦算命之事，乐子曰：“易理是天人究竟之事，要明理，不要迷信。文王拘于羌里，未闻他卜卦算命，闻其抚琴，以平心而已，反求诸己曰：‘天王圣明，臣罪当诛’，是以否尽转泰而纣释之也。若其不求诸己而稍有不逊之意，则虽求神问卜，恐不免族灭之祸也。孔子困于陈蔡，也不曾听说有卜卦之事。”

乐子曰：“理上悟不如事上悟。人逢大病，大困苦，都是明理的机会，这时便可验知平日所学是否得力。”

留给子女只是拳术

乐子曰：“练拳要义，第一在于找劲。”又谓：拳练得对或不对，应由自己亲身感觉来验证。有四字诀“松、正、长、圆”，但须四字同时感觉到；仅感觉到其中之一、之二或者其中之三，皆不对。

乐子曰：“自维新西学而后，不读古书，生活习惯也有变化，沙发代替木椅，席梦思代替硬床，因此许多抽象概念今人已迥异古人，而犹执今之见以附会拳经古意，实在危险。即如一般人喜谈‘松’字，其实未必真能领会此字真义，所以练成现在‘公园太极’的样子。须知‘松’绝对不是Relax。还有人抱球而练，自以为是虚领顶劲，其实是在造成高血压。”

乐子曰：“太极拳就是劲大，无坚不摧，前面一座山也推得倒。”

乐子曰：“前人训育幼童，必须练字，其意义不仅在于书法，重要的是启迪化导幼童的心灵，使之凝重详定，所以必须习小楷，从一笔不得苟且之中养成严肃认真的习惯；复次，更因习字首先必须坐得挺直，通体端正，则更寓有勤健之意。”

亦令问曰：“读《传习录》。见阳明先生在训蒙大意中言及教童子习礼，非徒为威仪，盖于揖让拜起之中有动荡血脉之深意在焉。近世教育崇洋，端坐吟哦已废，古礼亦尽废。而又无恰当健身之道以代之，甚且坐沙发，睡席梦思，以故筋骨懒散，大多未老先衰。”乐子曰：“不错。我对子女，没有什么可以遗留，唯拳而已，亦所以强身为本也。”

挺腰正胸器宇轩昂

乐子曰：“对儿童切勿恶声相向，有过亦善喻之。粗暴或恫吓，反易养成其坏脾气。”

常训其子：“你怎么老是懒懒散散？”子曰：“我想松。”曰：“松不是懒散之谓。”

李君侍宴，目睹侍役上大汤，近席不慎失手倾洒，乐子左右诸客身皆淋漓，独乐子早已泰然侧立，座客皆不知其何时及如何起身转避也。

乐子饲鸟，李君侍侧闲话，正张笼喂食，身后一猫，敏捷无声，窜扑向笼，李君惊喊不及，而乐子一手上伸，恰握住猫之后腿，怡然若无事。又一次，乐子喂八哥鸟，手向前送食，而回首与李君语，八哥张口欲咬乐子手指，李君亦惊喊不及，乐子手已缩回，微哂，其感觉灵敏如此。

乐子曰：“练拳要挺腰，走路也要挺腰。随时都要挺腰正胸，器宇轩昂。”每戒弟子勿坐沙发，应坐硬板凳，挺腰中正。尤戒叠腿而坐，谓叠腿而坐最伤腰。

严戒吸烟，禁食蟹，忌冷饮。

亦令问持戒。乐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能全做到，就够了。”亦令未达，又问：“然则欲学佛，持何戒？”乐子曰：“菩萨以不扰一有情为戒。”

每令子弟读《传习录》及《二程语录》。

或问太极拳始自何时，乐子曰：“自有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有此拳之劲。”

或问拳经以何为好？乐子必令读“孟子”之养气篇，曰：“尽在是矣。”

乐子圆寂前若干日，喟然叹曰：“我常嘱徒弟们自习四书，但一直未见有人来质疑问难，大概是都懂了吧。”

乐子曰：“吾少习孔孟之学，长而读释典。于是知不通三藏，无以彻晓儒学。”

乐子曰：“不通三藏，不能详析孔孟学问，因为词类不够。”又曰：“异日定将写一部东方哲学的书，借用佛教词类来阐述儒学。”

乐子曰：“为学当验证于心，训诂之学也很重要，固其次也，朱子晚年大悔中年著述之误，并且遍告众人。这也真是了不起，以朱子当时地位，肯毅然不讳己过，这需要多大决心，多大力量，真了不起。”

某友疾危，乐子治之，转危为安，劝其修心静养，问何以修心，令读佛典。异日友复来，云，已详研佛典矣，并谓已考证出唐僧何岁离国，何岁返京，何岁圆寂，并对照《心经》的各种中英文本。乐子默然，友出，叹曰：“异乎吾劝其读经之本意也。”

常告某友养病之道以息虑为上，问：“如何能息虑，是不是勿多劳，勿操心之谓？如是这样，则拟购一架收音机到家来。”乐子曰：“不是这样。耳不听声，目不迷色，心无所乱，慢慢你会收到耳大聪、眼大明、心大灵之功效。”

乐子曰：“学而不反求诸心，孜孜于考据，钻冷门以炫世，诚如荀子所谓‘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