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林 || 云架山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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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架山人家》
作者｜宋瑞林（陕西洛南）
云架山是绵延蟒岭的终端，巍然高峻，默默屹立。云架山前几年居住着十来户人家，是一个村民小组，隶属于我们村。
云架山山上古木苍茫，藤蔓缠绵。丛林绿荫间多的是山果、药材，云架山当地人除过春种秋收，更多的时间是采挖漫山遍野的药材，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一开门，大团大团的水雾弥漫进来，山里人拉着风箱，噗嗒噗嗒，灶火底的火焰舔着锅，山里人要做早饭吃，早饭是鸡蛋葱花拌汤，山里人吸溜吸溜的喝着，吃着烤的焦黄焦黄的馍片，香得很。连续吃过满满两大钵子，打着饱嗝，才扛起一把镢头，胳肢窝夹着一个蛇皮袋子朝依然水汽迷茫的山上走去。
林子里湿润润的，裤管被露水打湿了，贴在身上。山里人太熟悉大山上的各种药材了，那儿有一片红参，那儿有一片天麻，那儿树荫下是猪苓，那儿林坡是苦参，往往一个地方要挖满满一大袋子。
挖回来的药材晾晒在房前屋后的大石头上，山高太阳好，几个太阳晒下来就干了，山下的药材贩子就骑着摩托车来了。
山里这几年野猪肆虐，大片大片的苞谷被拱得七零八落，山里人咒骂着该死的野猪，叹息着，收获着野猪吃剩下的苞谷。
山里人粮食多，家家都养一头猪。粮食和上青草，猪吃得欢势也长得欢势。年近月满，山里人用藤蔓做的担架抬着肥嘟嘟的猪，沿着弯曲的山路，要把猪抬到山下的收购站去。这几年没吃饲料的猪肉人喜欢，山里人攒着唾沫数着厚厚一叠人民币，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山上的生活还是太苦焦了，遇到大雪封山或者淫雨不开的日子，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就走不成，山上人无法下山，油盐酱醋无法从山下买回来。
山上的后生一个个眉清目秀，眼看着要娶媳妇了，就是瞅不下。山上的老人愁死啦，趷蹴在火塘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末了，说一句，咱这地方把娃害啦，娃，你下山招人算啦。
山上的后生一个个下山去了，有的在城里打工不再回来，有的在川道做了上门女婿。山上越发的沉寂了。
云架山依然默默的站在那里，山上依然是云雾缭绕，鸟鸣花香，只是山野间听不到年轻人的笑声了，寂静的村庄传来偶尔的一两声鸡鸣或者是狗吠，过后，又是深深的寂静。
云架山上现在除了每年的春秋两季远道而来登山游玩的客人，更多的日子是悠长悠长的寂寞。
〈云架山人家〉之二
奥——奥——奥，老刘头吆喝着山坡上吃草的牛往回走，三头老牛，两头小牛犊，都吃得圆鼓鼓的，老汉甩了一下牛鞭，牛慢慢地走着，牛嘴唇上是青草的汁水，湿润润的。
两头小牛犊有些捣蛋，你抵我一下，我抗你一下，老刘头又甩了一下牛鞭，奥——奥——吆喝起来，两头小牛老实多了。
老刘头放牛三十多年了，最早是买了一头老母牛，买的时候母牛就怀着犊子，那时候老刘头才十五岁，云架山上坡场大，一到春天，草芽芽就冒出来，漫山遍野都是野草，草长得恣意、茂盛，放牛几乎不用管，他把牛一赶到山上，他就找一块青石板躺下来，这时候云架山上的太阳早早出来了，天空水一样清澈，像一块透明的蓝玻璃，一只早起的鹞飞旋着，越飞越高，看上去是一个小黑点。
看得倦了，他眯一会，山风吹过，听见风吹过树林的声响，像一千只一万只马在奔腾，又有些像电视剧中的海滩卷起一阵阵潮水，树木摇摆，风声贯耳，不远处吃草的牛，哞——哞的叫着，他才懒得去管呢，牛叫声告诉他它们吃得正美呢。
有一次放牛跑远了，他照例在一块青石板上睡大觉，也是睡得深沉，醒来一看天色晦暗，一抹淡淡的残阳也即将退去，他揉着惺忪睡眼，蓦然看见远处那块石头上卧着一只狗，他一想，不对呀，家里那只狗从来不厮跟他的啊，仔细一看，啊，原来是一只狼，毛茸茸的大尾巴拖在石板上，刚才没看清楚。
他浑身一紧，大声吆喝着：你个死挨刀的，你做啥呀，狼依然卧在那里不理睬他，他拾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石头撞击着那块石头，狼才慢慢起身走远了。他惊出一身汗来，赶紧吆牛下山。
回到家，他心扑腾扑腾的跳，把牛关进牛栏，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锁好门才离开。谁知晚上正睡得酣香，突然听见格瓦格瓦声，他一拉院子灯开关，朦胧灯影下，那个家伙又来了，正用前爪抓门呢，他喊他家的狗，狗不敢近前只是乱叫着，他大声説：你个挨刀的，咋可又来了，不嫌遭孽，还不快走，再不走的话，我喊叫人都起来把你乱棍打死。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只好无奈地走开了。
老刘头放了这么多年的牛，也就连续两次看见狼，其实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他也是慌张，到底没看清楚，那天夜里来的不是狼，山上电灯泡不亮，那是一只老豹子。他后来想想都后怕，得亏没有出去，不然不敢想。
从此以后老刘头再也没有看见过狼和豹子，有时候他想，它们去哪儿了？
这几年下山的路修上来了，摩托车突突突的能骑到家门口，山轮车吼叫着也开了上来，三轮车每次上山都是满载着云架山上的药材、香菇、木耳，又冒着黑烟一路吼叫着下山去了，寂静的山村上空回荡着这噪音，树枝上栖息着的鸟儿也吓得惊飞了。
老刘头听着下山的三轮车的吼叫声，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云架山人家之三〉
山上的人家都搬走了，只留下了老羊倌刘步升老汉。
老刘头的儿子自从考上了大学，再也没有回来，儿子在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畔安了家，儿子多次回来让老父亲跟他一块到南方去住，儿媳也敦促老刘头过去，老刘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用手抚摸着卧在他身边的老黄狗说，我不去，有它给我做伴，我哪儿都不去。你们的娘过世多少年了，我死了还要和她在一搭呢。
儿子儿媳看老头子那么坚决只好放弃，临走的那天夜里，一家人坐在火塘旁，儿子掏出一沓钱給父亲，老刘头当下就躁了，我老了，要恁多钱做啥，有我吃有我穿就行了。之后又是闷头抽烟，烟雾呛得儿媳咳嗽起来。儿子说，达，你一天少抽些烟，抽烟对身体不好。老刘头说，中央那些大领导还不是抽烟，人家那一个不是八九十岁，儿子不言传了，只有火塘里的火嗤嗤嗤的笑着。
儿子儿媳到底走了，老刘头知道这几天儿子的手机响个不停，他催他们赶紧走。在一个水雾笼罩的早晨，他们下山去了。
山上现在只有老刘头一个人了。
老刘头才不急人呢，他有他的活路。山上春起来埋的二百多窝天麻该挖了，他默算了一笔账，要卖四千多元呢。他放的羊里面有十几只羊已经很肥了，街上的那个羊肉泡老板早已交了订钱，説也就是这几天来买羊的。房后那片三分地的红参也该挖了，干了一买又是一千多元，老刘头盘算着，嘿嘿的自个笑起来，我要娃窝钱做啥呀么，我有钱嘛。
老刘头喜欢这山坡，他放羊的时候，跑遍了云架山的沟沟岔岔，放羊啥没遇见过。他知道牛角湾那片藤蔓缠绕的树荫下那片水潭有一群野猪，他看见那七八头野猪暑热天在水潭打滚。有一次中午放羊，他看见一只梅花鹿在密林间的小溪流旁喝水，他看得好喜欢。他远远的看着，没有惊动它。最惊险的是一次冬天上山放羊，一只金钱豹领着一只小豹子呼啸着从他的羊群面前威武的走过，他的羊群惊得四散，咩咩咩地叫成了一片。他知道这片古老的森林里的秘密，他从没有伤害过这些动物。
更多的时候，老刘头躺在那块大青石上，头枕着他的羊皮袄看天，云架山上的天空宝石一样的蓝，人都说深山出鹰鹞，鹰不常见，山里面鹞子倒是经常在天空上飞旋。看见鹞子在飞，他身边的老黄狗汪汪汪的叫着，老刘头亲昵地拍了一下它，你才是的，人家飞人家的，你吼叫个啥。老黄狗摇着蓬松的尾巴，默默地卧在老刘头身边，用它的头轻轻地蹭着他。
山林里最雄伟的莫过于山风吹来，林涛汹涌，波涛澎湃，好像无边的大海涌起海浪，好像几千几万匹骏马在奔驰，山风豪迈奔放，好像要把老刘头心中的愁肠事全部吹走。这时候，老刘头心里畅快极啦。
神仙一样的日子，老刘头干嘛要下山去呢。
宋瑞林，陕西洛南人，生于六十年代末。陕西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酷爱文学文字，迄今为止，先后在《陕西工人报》、《咸阳日报》、《商洛日报》、《商洛电视报》、《西部文化》、《商洛文化》、《陕西民政》等报刊发表散文、小小说、文学评论一120多篇。
散文集《故园的涛声》正在筹备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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