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民：天 职

天  职

山东 李学民

　　再有一天就要放年假了，我感到满身心的喜悦。这不仅在于紧张忙碌一年后，可以有个休憩、放松日;更在于上年新婚不久的儿子儿媳，过年回家来，一家人陪他爷爷团团圆圆过个年。

　　我从事警察职业已经30余年了，说实在的，职业性质决定了我，每逢节假日，与亲人们聚少离多。母亲尚在的时候，每次有重大活动，我几周甚或连续二、三个月，也不回家来，又不能把具体任务给她说，我总是在母亲千叮万嘱中晨曦离家去，又总是在母亲的泪眼婆娑中踏月归家来。

　　我25岁的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年腊月二十三，我们接到缉毒任务，身为队长的我职责天理。其时，母亲已然患病一个冬天。等我完成任务回到家中，母亲已经气若游丝。

　　母亲在咽气之前，紧紧握着我和妹妹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我，良久、良久，说：儿啊，你听娘给你说 ，我走了，要好好孝顺你的爹，他这辈子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我走了，你要好好帮扶你的妹妹，供她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点的工作，找个好点的婆家;再就是你啊儿子，你总是忙啊忙，其实娘懂你，娘知道你干得活很忙、也很累，这点娘并不太担心，我最挂心的是你的性命安危!娘说，儿子答应娘，下辈子你的儿子，可别再干警察了!啊?

　　母亲的嘱托，我办到了：老父亲现在很幸福，76岁的人了，闲不住，在我们小区看大门;父亲说，有点事做不生病、更健康。我们拗不过，只好依了他。妹妹呢，大学毕业，在大企谋了一份会计师职位，薪水不菲;郎君从事教育，膝下生一小女，日子也滋滋味味、红红火火。我呢，工作顺心，儿子孝顺。我儿子考大学报考了临床呼吸道专业，这并不是我避嫌母亲遗愿，而是儿子说，爸爸的专业抓坏人、护好人，他选择医生这个职业，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以帮助更多的罹患病人和他们的家庭。

　　儿子说，生逢盛世，其乐融融，要是奶奶活着多好啊，一家人和和睦睦、幸幸福福。

　　想起这些，我抿嘴一乐，望着几案上母亲笑吟吟生前的彩照，说：娘，爹和妹妹及你儿子我，咱们一家人都过得挺好的，你孙子毕业在省城大医院有了工作，上年“”五一”刚刚结了婚，您孙媳妇是他同学，他们同时在一个医院工作，您就放心吧!

　　嘀——嘀嘀——嘀嘀——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叫起来——同时，副队长推门探进头说：队长，局长会议室去开会，有紧急任务……

　　傍晚，我回到家，彻夜难眠……我怎么对我老父亲今年这个年，我，我……

　　每年旧历年底，父亲老早就把年货买好了，父亲心盛得就像个孩子，他是殷殷盼望着他的孙男嫡女幸福团聚啊。这次也一样。

　　三十这天，父亲吃过早饭，把装有母亲照片的相框双手从墙上取下，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父亲抚摸着照片说：下半晌给你娘上柱香。

　　嗯，我答!

　　答完话，我揉搓着手，在客厅一圈一圈转，思考着怎么把话，用什么样的方式对我父亲说!

　　父亲先开口了，父亲说：儿子，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啊?没等我回答，父亲紧接着说，单位又来任务了吧!

　　我打了个愣，父亲，你真神了!我说。

　　父亲说，公家人，就要服公家管，你忙你的去吧，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要为他担心。又说：“我守望着这个家，等你们归来!”。

　　……

　　儿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年三十的傍晚了。儿子说，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他和妻子都申请支援武汉了，已经双双被批准;儿子说，他们一个在急诊室，一个在呼吸道传染科，工作性质，再加上年轻，他们不去，谁人去?

　　儿子说：爸爸，这事不要给爷爷说，就说他孙子孙媳过年忙，忙完再回家。

　　瞬息里，眼泪顺着我的鼻翼两侧无声滑落……我打开手机，手机相册里，妻子灿若夏花的面容正冲着我微笑……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反反复复凝视着她，望着屏幕中的、这个儿子生来没见过一眼的女人，我喃喃自语：琼，我对得起你，我没违背我的诺言，你安心吧，我们的儿子，他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

　　父亲在客厅问，谁的电话，我说你孙子的;父亲说，说什么了吗?我回答，没大事，他们过年忙，忙完再回家。

　　父亲扭过头去继续看电视，没再说一句话。我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上，一个文艺类节目，正播放祖海演唱的《为了谁》——

　　……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为了谁为了秋的收获

　　为了春回大雁归

　　满腔热血唱出青春无悔

　　……

　　你是谁为了谁

　　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

　　老父亲盯着看着，突然老泪纵横……画面背景：洪水波涛汹涌，一群解放军官兵满身满脸泥巴，有的手挽着手浸泡在洪水中，有的肩抗手抱沙泥袋子，一趟又一趟……

　　……

　　十天以后 ，我休整回家，在小区门口，赫然瞥见我的老父亲，臂膊裹着红袖章，嘴巴戴着大口罩，手中挥舞着小红旗……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学民，男，作品散见于《大众日报》、《侨报》、《山东文学》、《安徽文学》、《语言文字报》、《生活日报》、《广州日报》、《百姓故事》、《当代散文》、《德州晚报》、《鲁北文学》等报纸杂志。《大嫂》获2007年中国“年度散文优秀奖”，由《读者》2008年6期转载(乡土人文版)，并选入《山东散文选》(1978--2008);散文《蝴蝶泉》编录2008年“首届世界华人游记征文大赛精选集”《走遍天下》;《去年元宵今朝别》入选由华东师范出版社出版的《最受中学生喜爱的100篇散文》一书;散文《风中的父亲》2015年被江苏省编入《初中生世界》;散文《棉花纺车》收录《中国散文大系.抒情卷》，获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散文最佳奖”。小说《死亡婚姻》被编入“中国第一部抗震救灾题材微型小说集”《大爱*真情》。著有散文集《留个人给自己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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