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理:2个方面告诉你,说理需要与向之说者的自我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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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分享的书籍是《说理》。

陈嘉映,1952年生,先后任教北京大学哲学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资深教授。著有《海德格尔哲学概论》《〈存在与时间〉读本》《无法还原的象》《从感觉开始》《旅行人信札》《哲学·科学·常识》《说理》《白鸥三十载》《价值的理由》《简明语言哲学》《何为良好生活》 等;译有《存在与时间》《哲学研究》《哲学中的语言学》《感觉与可感物》《伦理学与哲学的限度》等。

哲学通过说理达乎道。这让哲学与艺术、宗教等精神领域区分开来。说理并非只是展示逻辑的强制力了事,说理需要与向之说者的自我连起来。

01、什么是哲学说理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什么是道理?排队要讲先来后到;在公共场合不能大声喧哗。这些道理,我们一看就懂,这就是默会道理,或者说不言自明的道理。

柏拉图讲过一个画正方形的故事,虽然有些争议,但是也很经典。苏格拉底有一个朋友说:我有一个难题。这里有个正方形,我想再画出一个正方形,是它面积的两倍,但是我画不出来。这位朋友解释说:如果我再画一个同样大小的正方形,我得到的是一个长方形;如果我把这个正方形的边长拉到两倍,我虽然得到了一个大正方形,但是它的面积是原来的四倍。怎么办呢?

苏格拉底没有直接回答朋友的问题,他引导朋友的奴隶,让奴隶直接画出了答案。估计你也想到了,只要把四倍面积的那个大正方形,分成四个小正方形,再把小正方形的四条对角线连起来,就是两倍面积的正方形了。奴隶虽然画出来了,但是他其实不懂面积、边长这些几何概念,所以苏格拉底就得出一个结论:几何学的道理,每个人心里都有。

那么,既然道理本来就在事物里、在我们心里,只需要默会道理就够了,为什么还需要说理呢?事物中包含道理,可其中的道理取不出来,只能说出来,说出来的道理,跟原本的道理是不一样的。道理不是自然规律,自然规律跟人类无关,天然就在那里。而道理总是跟我们的理解相连。

比如,你从小在北京长大,从故宫到后海,你觉得自己闭着眼睛就能走到。但是,如果让你画一张地图,你不一定画得出来。路就在那里,但是地图并不在你的心里。

所以,虽然事物包含道理,但是究竟是什么道理,还有待说理。在这里,作者就得出一个很重要的结论:道理是在言说的过程中,发明出来的。

我们每个人都会说理,说理的方式也有很多。《狼来了》的故事,教育我们不要说谎,这是用故事说理,是寓言;牛顿三大定律告诉我们力的含义、效果和本质,这是用公式来说理,是科学;拈花一笑,道理就明白了,这是禅宗。哲学的说理,跟科学的、寓言的、禅宗的,肯定是不一样的。那不一样在哪儿呢?

作者说,哲学说理,主要目的不是说清楚某个具体的道理,而是要把道理贯通,这就是穷理。哲学说理要有体系,它是整体的、结构性的。道理按照某种结构串在一起,它们的意义和内涵就超出了自身。在这里,陈先生说了一句很妙的话,他说:惊鸿好,水滨好,惊鸿照影,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这样你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哲学专著都不好读。哲学专著,就是把本来就抽象的道理串在一起,道理连着道理,还要在逻辑上有起承转合,自然不好理解。难归难,但这是哲学家的工作。哲学家的理想,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把道理贯通起来,建立自己的体系。在读哲学书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听到一种说法,就是某某哲学家要建立解释一切的体系,亚里士多德有亚里士多德的体系,康德有康德的体系。你可能会问,哲学家怎么才能建立自己的体系呢?

我们来看看《列子·汤问》里的一个大家很熟悉的故事,叫“两小儿辩日”。一个小孩说,太阳早上出来的时候是凉的,到了中午就热了,日常经验告诉我们,离我们越近的东西肯定越热,可见太阳在中午的时候离我们近。另一个小孩说,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大,到了中午就变小了,离我们越远的东西越小,可见太阳在中午的时候,离我们更远。这个故事妙就妙在找到了一个焦点,让两个显然成立的道理,相互冲撞。

哲学家穷理,就是要找到这样的焦点,把冲撞的道理连通,把悖谬的逻辑松绑。世间道理不会有太大变化,水往低处流,不会突然转向。但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关注不同的焦点,就会出现不同的哲学体系。

那么,人类最后能不能找到一个终极体系,贯通所有的道理呢?作者说,穷理形成的哲学体系,大体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建筑式的,一种是网络式的。建筑式的体系就像盖房子,一层层往上搭建,总有一天要封顶,要完成一个终极的体系。但是,作者更倾向于认为,穷理是网络式的。穷理是用一个道理编织另一个道理,组成一张道理的网。作者认为没有一个哲学体系是绝对的真理。各个哲学体系,不同而相同。

把哲学思考的目的,看作获得一个最终的结论,找到一种绝对的真理,这其实是很多哲学家都犯过的一个错误。他们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某种意义上说,哲学家有一项任务,就是在思想上试错。哲学思考让我们进入一个纯粹的道理世界。你可以把它看作人类心智的升级。升级就会有难度,但凡有难度的事情,刚开始做都会犯一些错误。

说理、穷理并不是哲学家的专利。哲学家犯过的错误,在我们每个人开始进行哲学思考的时候,都有可能犯。伟大的哲学家之所以伟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找到了人类共同的思维错误。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一个哲学家。我们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经验中悟出一些道理,建筑师能说出建筑的道理,厨师能说出做菜的道理。他们互相能听懂对方的道理,我们也能够理解他们讲的道理。特殊的经验碰撞之后,能得出一般的道理。庖丁是解牛大师,庄子不是,但庖丁估计也会愿意听听庄子谈解牛吧。

哲学的穷理训练,就是要训练从特殊的经验中总结一般道理的能力,这来自人的天性,也是对我们每个人都有用的能力。作者说,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个哲学家,哲学才是一项有意思的活动,如果只有职业哲学家谈哲学,哲学会变得很无聊。

02、哲学家怎么说理

哲学说理,当然离不开语言。20世纪,西方哲学发生了一次大变化,叫做“语言转向”,它的基本的观点就是,所谓哲学问题,其实是语言问题,强调也是道理和语言密切相关。怎么理解道理和语言的关系呢?

请你设想,树上有一只松鼠,有一个叫张三的人,站在树的一面,你对他说,对面有一只松鼠,张三为了看到这只松鼠,就想绕着树,转到对面。但是松鼠很淘气,张三转,松鼠也跟着转。所以,不管张三怎么转,松鼠总是在他的另一面。那么请问,张三是不是在绕着松鼠转呢?

有一个哲学家是这么回答的:答案要看问题里的“绕着转”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绕着转”的意思是说,张三转圈的时候,依次处在松鼠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那么张三和松鼠的相对位置一直在改变。这时候,答案就是肯定的,我们可以说,张三是在绕着松鼠转。但是,如果“绕着转”的意思是说,张三转圈的时候处在松鼠的前后左右,那么张三和松鼠的相对位置没有变。这时候,答案就是否定的。张三没有绕着松鼠转。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朴素的道理:一个问题的答案,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实质上发生了什么,而是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问题中的概念。在刚才的例子里,不管是哪种答案,张三和松鼠实际上的行动都没有变,但是我们对问题中“绕着转”的定义不同,就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哲学说理,很多时候就在语言问题上打转。今天看来,这个观点可能也不算新鲜了,但是退回到几百年前,它涉及哲学史上一次重大的变革。过去,哲学代表一切知识,哲学家认为自己研究的是这个世界的实质。科学出现之后,人们发现哲学家完成不了研究实质这个工作,于是,这项工作就被科学接替了。同时,哲学家也更明明确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比如,要研究幸福这个问题,心理学家会做调查研究。这就不是哲学工作。但是,这个问题也需要澄清幸福这个概念,甚至还需要澄清很多相关的概念,比如快乐。这就是哲学研究了。所以有人就提出一种观点:哲学家的任务,就是借助语言来分析逻辑、概念等等。

这其实是对哲学一个挺常见的误解,作者澄清了这个误解。哲学研究跟语言学研究,表面看起来确实有些相似之处,比如它们都会分析语义和语法。但是,哲学家讨论这些,关注的重点跟语言学家很不一样。哲学家讨论词汇或者语法,是要弄明白我们对于某些问题的理解。

比如,他们讨论之前、现在、将来,是为了说明白有关时间的道理。用更专业的表达就是,哲学做语法考察和语义分析,是为说理服务的。所以作者特别强调,哲学里面的“语言转向”并不是“语言学转向”。

比如,任何棋都会有一套规则,比如马走日、象走田。想学会下棋,只要学会这些规则就行了,不需要研究它们,对吧?如果想把棋下好,就不只要懂规则,还要懂棋理。棋理就是人对于下棋的理解,包括经验、技巧等等,它跟规则有关,但不等于规则。道理和语言的关系,就像是棋理和规则的关系。道理离不开语言的表述,但是道理不等于语言。所以作者强调,哲学不是研究语言,而是借助语言研究道理。

因此作者说,哲学说理的基本方法,叫做“概念考察”。什么是概念考察?比如,“苏格拉底式的追问”。苏格拉底问一个人:什么是美?那个人回答:一个年轻女孩是美的。苏格拉底不满意,就接着问:我要问的是什么是美,而不是问谁是美的?他们俩讨论来、讨论去,给美下了很多定义,苏格拉底都不满意,最后只好得出一个含糊的结论:美是很难理解的。这就是概念考察,是哲学家最常用的说理方法。

概念考察是用语言来讲道理,但是它跟我们平时说的“用语言讲道理”又不完全一样,我们平时这么说还包括很多其他情况。比如下棋的规则和棋理,来类比语言和道理,这种类比就不算是概念考察。有时候,我们会引用权威学者的说法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这也不是哲学说理。

作者说,论证有软硬之分。类比或者引用这些论证方式,都是软论证,哲学的概念考察是硬论证。道理的证据,就在语言本身,哲学的概念考察,就是用这些证据直接论证道理。概念考察不提供新知识,它只是要澄清概念的意义。不过,这并不是说概念考察没有价值,澄清概念的意义,也是求知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不是获得具体的知识,而是改变我们的理解。

哲学只会考察那些在穷理的过程中难免会用到的概念,比如时间、空间、幸福、存在,作者管它们叫“论理词”。概念考察,不会只看“论理词”本身。比如,时间是个“论理词”,哲学家谈论时间,还会讨论之前、之后、将来、很久、回忆、期待,等等相关的词汇,如果是在英语之类有时态的语言里,当然还要考虑语法。所以哲学考察的概念,不是某个具体的词,而是由一堆词、语法组成的概念集合。

有一些论理词,它们不属于日常语言,是哲学家创造的。在这里,作者还做了一个区分,哲学家创造的伦理词,可以分成三种情况:弗洛伊德说的超我,是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词来表述新概念;海德格尔说的沉沦,是赋予了一个旧词全新的含义;还有一种情况,哲学家会用几个旧的词合成一个新词来表达一个新概念,比如永恒轮回、家族相似、上帝之眼等等。

哲学家给日常语言中的某些词赋予论理词的新身份,或者创造新概念,是为了更好地穷理。他们用这些词彰显人类理解中更深层的意义,跟日常表达不同的意义,拓宽人类思想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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