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释意】（三）文化匡正释经之书
第四章 文化需要匡正释经之书
（正纬第四）
天道神明，从来高深莫测，唯有天启神谕，间或幽冥闪现。黄河偶见马龙背图，始有《易经》流传兴盛；洛水罕遇神龟负书，才有《洪范》显赫名声。所以，在《周易·系辞》中，便有了“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说法。但是，历时久远之后，由于前因后果的记录不详，导致离奇怪诞的传闻频仍，其中亦真亦假，落得取舍难辨。
“诗、书、礼、乐、易、春秋”之六经，尽管名声遐迩，然而与之相伴的纬书，也日渐繁多起来。像弘扬六经的《孝经》《论语》，其本身理清义明，反而解说《孝经》《论文》的《钩》《谶》，却变得隐晦难解。如果经书必须要用纬书来诠释和效验，那么现在纬书之所以被视为虚假不实，主要依据可有如下四个方面：
一是，经书与纬书的关系，本应如同织布机上的经线和纬线。两者在材质和规格上，必须相辅相成，才能编织成为实用的布帛。而今的经书理直言顺，而纬书却诡谲神秘。其两者在制式规格上，彼此背离已然超千里之外，岂不离奇怪诞；
二是，经书本是弘扬古圣先哲之箴言宝训的神彩异能，而纬书只是传达天启之神谕瑞祥的灵光图符。所以，经书本应是博大精辟，而纬书适宜微妙简约。但是，眼下的纬书，反而比经书还要繁多芜杂，岂不离奇怪哉；
三是，何为“符谶”呢？就是天命的昭示罢了。然而，流传的八十一部谶纬之书，却都说是孔子的作品，而又说唐尧时有龙马衔出“赤文绿地”的河图，而周文王见到“赤雀喙衔”的洛书，岂不离奇荒谬；
四者，商周之前，昭示天启神谕的图像符号，确实已经频繁出现。因此，春秋晚期，各类经书才能相继整理的精微完备。但是，现在的谶纬之书，动辄便说成熟于经书之前，亦如织布先纬后经，岂不大错特错也。
如上所列，一旦指出现行纬书的悖理不实之后，关于如何区别真假纬书的价值和意义，也就不言而喻。其实，经书足以垂范千古，何须纬书滥竽充数矣！
天启神谕的图像或符号，原本仅是天地人之间互动，昭告世道运行的瑞祥或凶兆，而与宣扬经书的真伪尊卑与否无关，所以河洛不再出图符，孔夫子仰面叹息不已。如果河图洛书可以伪造，圣人又何必唉声叹气呢？往昔周康王把“河图”陈列在东厢房内。由此可见，帝王一直把符谶当做宝贝一样历代相传，而孔夫子所做的只是整理记录罢了。然而，方技术士，鬼言巧变，牵强阴阳，附会凶吉，恰似鸟鸣如同人言，又像虫叶貌若文字，这其中凡为此添枝加叶的谶纬书籍，无一例外，都会假托孔老夫子的亲为。因此，起自西汉哀帝、平帝期间，贤德鸿儒便开始追讨这种伪托造假的不良风气。自此之后，皇宫内府不再笃信祖传的符谶，反而蛊惑于旁门左道的花里胡哨。东汉光武之际，此等风气大行其道，痴迷追崇者接踵摩肩。刘辅（光武帝第二子封沛王死谥献）热衷研习谶纬，竟然大言不惭创作《五经论》，而曹褒（生卒不详、字叔通、东汉时期鲁国薛人）奉旨撰文《汉礼》，堂而皇之引用纬谶创见立言。世间所谓离经叛道者，莫过如此！针对如此文化景象，桓谭(公元前23年？-公元56年前后、字君山、沛国相人)拍案愤起，痛斥其根本虚伪不实；尹敏（字幼季、南阳堵阳人、东汉初期儒家古文经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公开颦眉，讽嘲其本质浮夸自欺；张衡（公元78年－139年、字平子、南阳西鄂人）怒目而视，揭批其内容乖张狂谬；荀悦(公元148~209字仲豫、颍川颍阴人）据理著述，指责其思路诡谲偏颇。四位贤达，学识广博，经学深邃，故而评价论证，堪称细致入微。
追溯伏羲、神农、黄帝、少昊时代的传说，确实有过山河变迁与音律好恶的互动故事。而到周武王年代，像白鱼赤乌的符谶，再如黄银紫玉的祥瑞，其记载内容，不仅稀奇古怪、文辞繁多，并且根本问题，还在于大部分空洞虚词、华而不实。所以，类似这样一些符谶或谶纬之书，对于注重事实内容的经书而言，于实际用途上，显然没有多大帮助，仅是对于那些书写一般文章的人们，反而可能会有一定参考价值。正因为如此，当年张衡上奏汉顺帝，为了防范谶纬之学的毒害，曾主张斩草除根，给予彻底清剿。但是，荀悦就不主张完全否定和彻底焚毁谶纬之学，他惋惜这里面保存着真实的历史资料。所以说，前人配合经书而出现的纬书（或说谶纬之学），也不是绝对一无是处。正因为如此，很有必要将这一章独立出来，给予尽可能的详细说明。
总而言之：灿烂的黄河、温润的洛水啊！你们孕育出来的图符谶纬，像取用不尽的宝藏，昭告着道德文章的神秀灵光。尽管历经两汉蹂躏，以至于灵宝异色，甚至视听混淆。即便如此，诡谲卖乖不是正道啊，可惜了里面的明珠暗投、文采飘飘！
注释：
1、纬书，是相对“经”书的一类书籍，如经与纬的呼应关系。现今一般是指汉代依托儒家经义，进而宣扬符箓、瑞应、占验的书籍。在东西汉或前后汉的刘姓两汉中间，《易》《书》《诗》《礼》《乐》《春秋》及《孝经》均有纬书出现，又称“七纬”。纬书内容，附会人事吉凶，预言治乱兴废，颇多怪诞之谈，并对于古代天文﹑历法﹑地理等知识，以及神话传说之类，也有所记录和保存。据说，纬书兴于西汉末年，盛行于东汉，南朝刘宋时开始禁止，及隋禁之愈切。隋炀帝即位，搜天下书籍，凡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其书遂散亡。隋前纬书，虽亡失殆尽，但仍散见于诸经注疏，或见于他书籍作为征引者也不少；据此，后代也有学者，加以搜辑。明代的孙瑴，曾辑有《古微书》。在清朝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中，可见纬书的名目如下:
（1）《易纬》八种:《乾坤凿度》《干凿度》《稽览图》《辨终备》《通卦验》《干元序制记》《是类谋》《坤灵图》；
（2）《尚书纬》五种:《璇玑钤》《考灵曜》《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另有《尚书中候》十八篇；
（3）《诗纬》三种:《推度灾》《泛历枢》《含神雾》；
（4）《礼纬》三种:《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
（5）《乐纬》三种:《动声仪》《稽曜嘉》《叶图征》；
（6）《春秋纬》十四种:《感精符》《文耀钩》《运斗枢》《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汉含孳》《佐助期》《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演孔图》《元命苞》《命历序》，另有《春秋内事》；
（7）《孝经纬》九种:《援神契》《钩命诀》《中契》《左契》《右契》《内事图》《章句》《雌雄图》《古秘》。（以上参考“在线汉语词典”）。
除上之外，还有《论语谶》，也称《论语纬》，一般认为八种：《比考》(谶)、《撰考》(谶)、《摘辅象》、《摘襄(衰)圣》(承进谶)、《素王受命谶》、《崇爵谶》、《纠滑谶》、《阴嬉谶》（此注摘选自360百科）。
2、河图洛书。简而言之，是指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源自天上星宿，蕴含着深奥的宇宙星象密码，被誉为“宇宙魔方”，历来被认为是中华文明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