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看不懂张爱玲?她只是心太软!
上映前就风波不断的《第一炉香》在上映后未能挽狂澜,评分不高、吐槽不断,其中,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指出许鞍华“曲解”“误读”了张爱玲。
许鞍华曾经说,电影是她的最爱,文学则是她的“情妇”。虽是玩笑话,但导演的文学素养以及她对张爱玲的偏爱却毋庸置疑。难道说,广大网友看到的问题,许导却看不出?从许鞍华到王安忆,她们的水平还不如普通观众?
事情或许不那么简单。
马思纯在替导演“背锅”?
上映前,《第一炉香》闹出的最大风波当数马思纯在社交媒体上杜撰出来的“张爱玲语录”;后来,电影在短视频上推出的一波宣传攻势也起到了十足的反效果。各种“爱而不得”的预告惹来网友吐槽,认为宣传方不懂文本。进了影院,观众傻眼了:原来,电影讲的真的就是“爱而不得”的故事。预告片没骗人,马思纯也没理解错导演的意图。
电影为葛薇龙终究没回上海安排了一系列波折,让她想通了要留在香港,争夺爱,让乔琪乔“明媒正娶”。而小说里的葛薇龙并不是只顾爱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的悲剧不来自“恋爱脑”,相反,可能是活得过于清醒。书中,葛薇龙会看眼色、会说场面话,能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没回上海,是舍不得姑妈家的花园、洋裙、排场,荒诞又优渥生活。或许,不是香港改变了她,而是纸醉金迷唤醒了真实的她。
而在许鞍华的电影,葛薇龙却是爱情的受害者、待宰的羔羊。葛薇龙和乔琪乔的婚后生活是电影的原创剧情,也格外“残忍”。夕阳下的游轮上,乔琪乔、司徒协、姑妈梁太,哪一个不是在情感或物质层面上的“剥削者”呢?丈夫与各种美女调情,姑妈教授乔琪乔如何离婚,蜜月里还要给司徒uncle作陪……这些桥段在影像里被着重强调,导演的用意很明显了。
电影结尾,葛薇龙对着车外大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这句台词引来恶评,说马思纯把本片演成了“疼痛青春”,但或许这就是导演的意图,让观众在乔琪乔若有所思、面带沉重的表情里体认出:就连这情场浪子,面对葛薇龙的悲剧也不能无动于衷。
狠不下心来的许鞍华
许鞍华对张爱玲的偏爱,众所周知,她的前两次翻拍也不算“成功”:先是把《倾城之恋》拍成了真正意义上浪漫唯美的爱恋,又把《半生缘》拍成了荡气回肠的爱情。
张爱玲表达得明白:白流苏得到的不是爱情,范柳原也并非真爱白流苏,只是,人总需要不那么寂寞地活着,“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靠着那一“刹那”的“谅解”,不如说是“姑且”,而无所谓地睡在一起。所谓“倾城之恋”,不过是因为一个城市倾覆,成全了一对男女。同样,《半生缘》也绝不是为世间的一见钟情背书。相反,它要给所有女子的“坚贞不渝”一个冷笑,将传说中的“一生一世”变成讽刺,又要给所有“劳燕分飞”或“有缘无分”的爱人们冰冷的真实。
但问题是,这样一个张爱玲,难道许鞍华和王安忆还不如广大网友读得懂?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要忠实还原许鞍华完全做得到,但她并不愿意。因为把电影拍得“残忍”“绝望”,许鞍华就不是那个我们熟悉的许鞍华了。
在《女人,四十》《男人四十》里,观众看到了最朴实、简单的生活,也看到了最浓烈、炽热的情感。平凡小人物的日常与悲喜,平淡中又见温情的电影,才是许鞍华的追求。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事,许鞍华总能俯下身,去聆听他们的难处,体谅他们的苦处。
所以,我们也总能在许鞍华的电影里看到悲天悯人的情怀。就好像本片中,葛薇龙和卢兆麟的对话。她知道他去留学的费用从哪里来,他也知道她的婚姻是怎么一回事,但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又何必拆穿?如果说张爱玲对世间男女的态度是冷眼观之,那许鞍华就对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则更深切同情。
由此,我们理解了许鞍华在改编张爱玲时为何总有“偏差”,马思纯为什么要表演“疼痛”。电影里,梁太望着葛薇龙的盛大婚礼,满眼都是自己当年的苍凉,而在她细微的表情里,全都是许鞍华对女性的理解和爱。
张爱玲的解释权属于谁
刘再复说过,文学史上有两位绝望的作家。一位是张爱玲,一位是鲁迅。鲁迅写作,是为了反抗绝望;张爱玲写作,却陷入绝望。她笔下的女子,没有“反抗”,没有“呐喊”,只求“人生安稳”。所以,葛薇龙堕落也就堕落了。饮食男女被物质牵引走上了既定的道路,无处遁逃。
葛薇龙是爱乔琪乔的,但她的爱必定会偏离理想的形态,这是生活的残忍,也是人性的弱点。但我们非要在大银幕上接受这样的张爱玲吗?那梁太或许是另一副模样,类似《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她们早就没了诸如善良、质朴之类的特质,却把手段、阴狠、妒忌、自私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扮演她的是俞飞鸿,也会引来观众的极度厌恶吧。
张爱玲说,“我写作的题材便是这么一个时代,我以为用参差的对照手法是比较适宜的。我用这手法描写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下来的记忆,而以此给予周围的现实一个启示。”在她眼中,女性就像梁太家里的睇睇、睨儿,再美丽聪明,也摆脱不了被玩弄、侮辱的命运。可我们毕竟已经不再生活在那样一个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出路的时代,那么今天,我们依然只能把张爱玲的文字照搬上大银幕吗?
所以,许鞍华对“爱而不得”的感慨,也许只是审美范式的转变,与理解的“对”与“错”无关。
作者|李勤余 编辑|陈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