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14）
【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14）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十七
漆黑的夜晚，二小儿徘徊在村头儿，不知该往何处走，没想到离开家大半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二小儿在村头的大榆树底下蹲了下来，琢磨着在哪儿对付一宿儿，明早就上兰西去找铃铛。他不想去找村里的任何人了，从八叔那里也看出来了乡亲们心里的担忧，他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正在胡乱想着，就听着路上有动静，好像有人走了过来。隐约间看到两个人影从村外方向走来，到了村头儿，停下了，其中一个问道：“往哪边儿走？”另一个小声说道：“在屯子中间，后趟街，青砖大院的就是，这屯子就数他家有钱，好认！”接着二人一拐弯，奔了后趟街走去。二小儿有些纳闷儿，这俩人儿说的不是叔家吗？虽然自打结完婚就不跟叔家来往了，可听了俩人说的话，感到好奇，想了想，就悄悄的跟在了俩人身后，到了叔家门口，俩人并没有敲门进院,而是找了个墙旮旯蹲下了。儿小儿更觉得奇怪，就悄悄的蹑了过去，又听着一人低声道：“咱只是看住了大门，有没有啥人出来进去的，等大当家的一来，咱就冲进去，这样的大户儿见的多了，有几个舍命不舍财的？”另一个说道：“那咱先盯着就行了呗？”
“那可不咋的！”
二小儿悄悄的走开了，不想管这事儿，他听明白了，这是胡子抢大户，叔家让人惦记上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寻思了一会儿，感觉这样走了不好，虽说叔家的钱财多数是占了二小儿的，可是……“哎！一笔写不出俩‘陈’字！”二小儿决定去给叔通个信。绕过正大门，二小儿来到房后，房后是个菜园子，二小儿翻墙进了园子，从小在这个院子长大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想去哪，闭着眼晴都能摸到。那只土狗又晃了过来，伸过头要往二小儿身上蹭，还不停的摇着尾巴。二小儿把狗扒拉到一边，来到院里，西厢房里住着俩长工，己息灯了。正房东屋是叔婶住，西屋是哥住，也不知这会儿成亲了没？见东屋灯还亮着，二小儿过去敲了几下门。“谁啊！”屋里传来叔的声音，二小儿没吱声，拽了下门，没挂死，一拽就开了，二小儿闪身进了屋。叔披了个小褂正往外走，看进来个人儿，吓了一跳，又问了句：“谁啊？”二小儿答道：“叔，是我，二小儿！”
“啊？二小儿？你……你不是己经……”叔惊恐的说不出话来。二小儿没停脚，进了屋，婶己上了炕，还没躺下呢，见进来个人，就着灯光一看，认出是二小儿，也是一呆。叔又道：“二小儿，听东头老八说你不是己经那啥了吗？”二小儿不想和他们两口子多费话，说道：“我命贱，不容易那么死，反倒是你们家，让胡子给盯上了，今儿晚上可能就要过来，该咋整，你们照量办！”说完，二小儿转身就要走，反正信儿是送到了，也问心无愧了。“哎，哎……别走啊，咳……那啥到底咋回事啊？”叔急忙拦住了二小儿。婶听说胡子要来，也吓得不知所措，“我去把大小子儿两口子叫过来，合计合计咋整？”婶急忙出去招呼儿子儿媳，大小子在呼兰县城一家商号里营生，这是刚成亲不到一个月呢，找的是县城里一个中等人家的闺女，再过两天，两口子就打算回呼兰了。不一会儿，几个人又坐到了东屋炕上，大小子儿眼珠转了转，冲二小儿道：“弟，你咋知道胡子要来咱家？”二小儿没闲心理他，哥俩打小感情就不好，还总欺负他。也就随意应道：“走道儿上听说的，信不信在凭你们，我还有事儿。”说着起身就往外走。“急啥！弟，咱哥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聊会儿。”说着拉起二小儿的手，又把他按到炕沿上。“你先坐，我和爹合计合计咋整。”说完就给叔使了个眼色，出了门，婶也跟了出去，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叔和婶回来了，大小儿不知干啥去了，二小儿也没问。婶竟难得的换上了一副笑脸儿，“二小儿啊！你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养大的，到啥时候都是一家人儿不是，铃铛也搬走了，你还是回来住吧，虽说你哥也成亲了，都一家人，也没啥外道儿的！”婶续续叨叨的说些个虚情假意的话，二小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然听着前边大门响，接着就是一阵狗叫声，叔和婶看了一眼，叔有些紧张的说：“别是胡子来了？”二小儿也紧张起来，暗道：“自己在这连连啥，胡子抢的是他家，送完信就该走，万一有个好歹，犯不上。”正想着，从外面进来几个人，头前儿走的是大小，后跟着三个村公所的伪警察，身上挎着枪。大小儿手一指二小儿：“就是他！要领着胡子来抄我们家！”后面闪过一个胖子，嘟囔着脸，看了看二小儿，然后嘿嘿的乐起来，说道：“编的挺好，什么他妈死到外边了，到底露出马脚儿了，不就是当胡子去了吗？当胡子还回来抢叔叔家，你是个什么东西？把他给我绑了，明儿送县保安大队去，按反日份子一并处理！”后面过来俩伪警察拿着绳子就要捆二小儿。二小儿刚开始时有些发懵，慢慢寻思过味来，不由得大恨，自己好心好意来报信，却说自己和胡子是一伙的，叔婶花言巧语的把自己稳住，大小儿偷偷的去村公所喊人来！可怜自己还傻乎乎的替人家担心呢！二小儿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晴似冒出火来，瞪着这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大小儿阴沉着脸走过来说道：“骗谁呢，在道上听说胡子要来我们家？谁信呢！胡子在哪呢，我看你就是胡子，要么就是反日份子。”二小儿挣扎了几下，抗不过，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二小儿被连拖带拽的弄到了院儿里，大小儿和媳妇儿提着马灯去开院门，刚开了一半，就感觉不对劲儿，只见外面黑压压站满了人，见大门打开了，“砰……砰砰”接连亮起几道火把，就见这些人手里拿着长枪短炮，横眉立眼。站在中间的人身材魁悟，黑红的脸膛，额上一道寸许长的刀疤，在忽明忽暗的火把闪烁下，显得愈发狰狞。人群后几匹高头大马昂然而立。大小媳妇见这阵势“妈呀！”一声就往回跑，中间的大汉手中的马鞭一挥，一群人就冲进了院子。叔和婶吓得腿开始打颤，开始往胖警察后面躲，胖警察心里一紧，随后眼晴瞪向二小儿说道：“还真是把胡子招来了！前边探好路，后边人马就到，你还狡辩啥？说屈你了吗？”二小儿没有应声，眼晴看向了别处。喽啰们开始四下搜索，把两个长工也从炕上架到了院内，捡着值钱的东西开始往院外扛，拿着马鞭的汉子走到胖伪警察跟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扬起手，照着他脸上就是一鞭子，顿时从左脸蛋子到耳根子后现出一道血痕。伪警察一咧嘴，用左手捂住了脸，右手向腰中的匣子枪摸去，停了一下，终究是没敢拨出来。用手一指汉子，“东霸天，你明火执仗，强抢民财，真以为谁也整不了你？”
在巴彦县西部靠近呼兰地界附近有一座山，叫饮马山，东连天顶山，西望小陵山。这三座山，峰高路险，多年来一直有土匪在此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可是这两年有一伙悍匪纵横呼兰，巴彦一带，逐步降伏了几处山脉之间的响马流寇，在松花江两岸名声大振，人称“东霸天。”此人不对平民百姓下手，只抢劫地主豪强，轻易不伤人性命，若是出手，必是惊天血案，今年以来更是抢了一次日本人的军需物品，在巴彦北边血洗了一个日伪村公所，砍了三个伪警察的脑袋。每次都事先踩点儿，然后呼啸而来，从容而去。日军几次围剿都被他突出重围，虽也损兵折将，但并未伤其根本。这回多次派人打探，确定了陈家窝棚的目标，没想到被二小儿暗中发现。不过这东霸天并未在意，听了两个探子报告有三个村公所的伪警察来了，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不是日本鬼子大队人马，还不是任由他来去。
“东霸天，你别不知死活，我是给日本人做事儿，得罪日本人，早晚你不得好死！”胖警察还在漫骂着。东霸天等他骂完，抬起手略一示意，旁边一个胡子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而后又急速退回，匕首上犹自滴着鲜血，接着胖伪警发出杀猪似的一声惨嚎，用手去捂左耳，但己摸不到了，那只耳朵己经出现在他的脚尖半尺远的地方，几滴血崩落在青石地面上，显得惊悚而夺目。东霸天拿着一把匣子枪指在胖伪警的脑门上，声音低沉而有力，“今儿个杀不杀人，只在我心情……”胖伪警终于不再逞强，浑身微微颤抖，汗珠子顺着两鬓淌下，与指缝间的血水融在了一起。东霸天又把目光投向了叔，说道：“你家里现在这些破烂儿还打发不了我的弟兄们，拿出点儿能保命的东西，否则，用不到明天早上，这里的一切，或许也包括你们的骨头，就会变成一堆灰。”叔己吓得不敢挣眼晴，连声说：“有，有……我这就去拿。”在一个胡子的跟随下连滚带爬的向烟囱根儿扑去，顺手拿过一把铁锹，在一处地上挖起来，不一会就把一个木头盒子捧到东霸天跟前。东霸天打开盒盖看了一眼，又合上了，随手把盒子甩给旁边一个胡子。然后看向二小儿，二小儿虽也心中忐忑，但还是面色如常，并未被东霸天的手段震慑住。东霸天凝神看着二小儿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院子都己肃静下来，终于说道：“是你来给送的信儿？”二小儿还被绳子捆着，也和东霸天对视着，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析：“不错，是我送的信儿。”
“这家是你什么人？”
“是我叔家。”
“那你为什么被绑了？”
“……”二小儿无语。
“是你叔家，你来送信儿，你叔家又认定你勾结胡子，所以就找了村公所，来绑了你。哈哈！哈哈！这就是世道人心。你的好意换来的是什么？”东霸天肆无忌惮的大笑着，在深夜中传出很远，间杂着村外密林中几声夜枭的哀鸣，使整个大院中显得恐怖而诡异。愈发静默了！
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东霸天再次看向二小儿，说道：“小子，你很不错，有情义，有胆色，是个人物。跟着我干吧！怎么样？”二小儿愣住了，没料到东霸天竟然要招他入伙儿。想也没想，脱口说道：“我只是庄稼人，不会，也不想去当胡子。”东霸天又笑了：“哈哈哈……哈哈，人各有志，小兄弟另有打算，我也不会强求，可今天这事……我东霸天臭名在外，倒无所谓，只不过兄弟你……勾结胡子，抢劫亲叔叔，又伤了警察，做下这等大案，这个黑锅，你是跑不了了。既使今天你能逃离此地，以后恐怕要有家难归，有国难投，天下之大……或许有你容身之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就此告辞了！”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东霸天的几句话像重锤一样击在二小儿的心上，是啊，他们抬屁股走了，可这个黑锅谁背？叔婶一家也会把事赖到他头上，那个死胖伪警更是认定了自己是胡子。今天自己能逃掉吗，既便逃掉，又会逃向哪里，去找铃铛，恐怕不但自己会被抓，还会连累铃铛。去找齐大哥，千里迢迢的，能闯过重重追辑吗？自己面临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而且似乎别无选择了……
“慢，我同意跟你走！”
己经走到大门口的东霸天停住了脚步，仰起了头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给我兄弟松绑，上马回山！”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夜，恢复了宁静。又过了片刻，大院里传来男男女女的哀嚎和咒骂声……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