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花 园 (日记两则) 】/ 傅安平

我  的  花  园  (日记两则)

傅安平

(一)

“洗澡花”开得越来越小,花丛间点缀着几朵可怜的小花,冻得不成样子,上面反倒是缀满了黑色的花籽——有的爱花人把这些带着皱褶的紫茉莉的种子称为“小地雷”,它们落到松软的地上,又很快长出了小苗。可怜的小苖,如果不快点长,扎下根,也是难以熬过这个冬天的。在世间的细微处,每一种小生命都不容易啊,都得孜孜努力,认真求生,然后才能欣欣向荣,绽放花朵。

一棵小四季果枝叶青郁,上面没开几朵白色的小花,同样结满了青如碧玉、红如玛瑙的鲜艳果子。那些果子也被称为吉祥果,珊瑚果,小时候,美丽的邻家女孩还曾摘它们穿成串子挂在脖子上、手腕上玩呢。小小的果实上,不经意之中,也会寄附了人们美好的心愿,人与自然的关系其实就是在这些细微之处紧密相连着。我看着这棵多年生植物,恍惚觉得现在仍是春天,那些叶子长得实在有劲,不怕寒冷。但我知道,若凑近了,它们的味道可不好闻,这也是它们很少虫害的原因吧。

坡沿下边有一大片荆荞麦,还在盛情生长,面上的叶色很少衰黄。那儿的土壤太肥沃了,曾经倾倒过拆墙砖土,茂盛的禾顶上开满了细散、清秀的小白花,现在已初冬时节,它们是蜜蜂难得的釆蜜乐园。它的根,我曾叫我的母亲挖过几次,用来治日常小恙,因此可以说,它们和我的身体是有联系的。

原本覆在头上的栗叶行将落尽,几片可数的残叶吊在枝间,在凉风中瑟瑟欲坠。光秃的枝杈张满天空,枝杈间露出了两个被风雨吹得破损的鸟巢,不久肯定会将完全解体。看到这棵大茶栗树,我总是想到我自己,因为它就是在我出生的那年栽下的,我身后的老房子也是在我出生的那年建起来的。这么说来,茶栗树,土房子,和我,是一块生活了快四十年。我总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没给别人说,当作我与身边自然界有某种亲密联系的秘密,它们生长,我也生长;它们老去,我也在老去。

一棵小梧桐树上,树叶半黄半青,等不了几天,冬再深些,它们就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掉光。梧桐是一棵有情树,在我心里,有它。

喜树叶还是一片青密,不见怎么掉落的迹象,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喜树的叶子会掉得很快。但我肯定,它们同样没有一片能熬过这个冬天,大叶子就这点不好。小时候,我老以为它的果实是用来蒸米粉肉的八角,长大了才知道不是,可见一个孩子天然的观察力,往往停留在似是而非的印象上。

坡下面,枇杷树顶上长满了密密的,灰绿色的新枝,簇簇在争夺着难得的阳光,雨露,当然也避免不了要承受将至的霜雪,甚至准备着在冬天里开出满树的、一点也不漂亮的花朵。在这里,我的确看到了不同的树,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历程,或者和人类一样也叫命运,并不是什么树都喜欢在春天里开花。枇杷树的叶子比喜树的叶子还大,上表面光滑油绿,有利于光合作用;下表面毛乎乎的,象披了一层毛衣,有利于抗寒节约能量。

有棵野生的枳椇也挤在杂树中间生长着,很高了,叶子已落大半,没落叶的枝梢还是生机盎然,发着淡绿的新芽。我还远远瞧见了,枯草中间藏了一棵小女贞树苗,正迅速生长,想飞快地从中脱颖而出。我相信它的能力,要不了几年,它就会胜过那长姿不好的枇杷,枳椇,更别提那些灌木状的桔子,在这园子里只有那几棵笔直的杉树能与它比个高低,它好象根本不在乎这是冬天,或是春天。每一种树,都有着它自己特定的生命步伐,就和我们每个人各不相同一样。杉树高处的枝叶间,还藏了一个小鸟窝,我一直假装作没看见,当鸟儿悄悄飞进飞出的时候。

花园外边就是别人家的池塘,池塘那头就是乡村公路。

池塘边沿有一小片水菖蒲,和空心莲子草长成一片;往日水面上的浮萍都不见了,红铁锈一样的水藻也没了。塘岸上的一排黄花蒿已然干枯,不尽萋萋衰败景象。

我扫开脚下满地的栗叶,才从中开出一条可以推动轮椅前行的路来。我在扫开的空处,发现了一棵将要开花、不受人欢迎的天名精——它的种子像鹤虱一样老是喜欢粘在人们的衣裤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植物味道。但它不管人们是否喜欢它,冬天是否已然到来,依然生长得叶色鲜绿。它就和它的种子一样,自有一种无所在乎的精神——我们因此都管它叫“泼皮赖”。

但我一抬眼,又看见其它地方的天名精早已枯死,真是奇怪——忽然明白了,这棵天名精,原来是多亏了厚厚一层落叶的覆盖护庇,才保持鲜活的。

花园外边还有两块弯月形的小田,早上刚被人翻耕了一遍,裸露着新翻的黑泥。这才是上午,我就看到有人挑着一担从山脚边砍回的“山药杂”——也就是黄荆枝条出来,往山外家里赶。还有一拔一拔三三两两的山里人,拉着卖完柴的板车从老镇上返回,一晃一仰地往山里家里赶。他们的活动,真象地上在一条线上忙碌的蚂蚁啊。

对面垸里昨天有个男人死了,他有六个儿女,生前行事因此经常显得蛮横霸道,这回死了暗暗有些快活人心。我正好听到有个人在那边和别人谈论着,大声叹惜道:“人没什么活头啊,叫你怎么厉害!”这句话,又够我记好长时间了。

(二)

去年的冬天本来是很暖的了,虽然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呆在阴冷的房间里,还从没听家人说过外面下了雪。偶尔感觉到几个有点寒冷的日子之后,悄然中外面已是春意盎然了。我想这个冬天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吧。

谁料刚进三月,几场凉雨憾雷之后,天气一下子从暖和中速降了下来,反而让人感到比下雪还冷,早上都能听到窗外在水笼头旁边洗菜的女人们直喊冻得手痛。待几天过后,天气才重新转暖,又突然热了上去,出门不必再包着厚衣棉鞋,这天儿真像坐上了过山车。初春艳阳下的菜籽花,把整个乡间的旱田坡地铺染得一派明媚,满眼金灿灿的,蜜蜂四处飞舞,粘满了花粉有点重就往人们的脸上乱撞。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又坐到花园里来的,靠近小柴堆旁边。我的朋友——那只黄猫正懒懒地在柴堆上蜷卧成一团,依然青郁的桔树替它遮挡了一部分明晃晃的阳光。然而我却没有这么幸运,出来一会,就汗热得只好脱下身上的两件线衣,一件搭在椅靠上遮挡背后烫背的阳光,一件覆遮在头顶上。四周强烈的阳光反射使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能舒服地去欣赏远近的开春美景,和竹林外边乡村公路上的行人。我真是在房里关得太久了。幸好还有些凉风吹着,似乎还隐隐呼呼作响,从竹林子里头传过来——不时有小群的白腰文鸟在那里边飞进飞出,这种比麻雀还小但却同样有着溜圆小胸脯的小鸟现在已经完全代替了麻雀的地位,成了那片竹林里藏住得最多的鸟。即使偶尔有红嘴蓝鹊凶巴巴地飞过来追捕,也不能将它们真正驱离。我还能看到老是在竹林下面把翅膀拍得扑腾作响但好象总不会开口鸣叫的斑鸠,我很奇怪它们有这么肥大的身体和飞动时这么扑腾作响的声音,它们的头部怎么这么小呢,象一个个磨尖了头的小玩偶。只要它的身体一停下来,那个小头儿就会不停地东一伸,西一缩,怯怯张望的样子,我似乎能看到它们的小豆眼一直在机灵地、滴溜溜地转着。《诗经》里说的不错,斑鸠确实是一种“淫”鸟,只要一停下来,它们就相互引追,不停交配,至于觅食反倒无关紧要,反正它们食不厌粗,抽空随便往草丛里啄几下就能填饱。其实在这周围,还有很多鸟的叫声,乱七八糟的;不时有鸟的影子一晃就一掠而过了,在枝叶间划过我都看不清它们飞过的样子。

觉得有点寂廖,我拿起一根竹竿去轻轻挑逗那只黄猫,我不想它在我来到园子里后还一直睡得这么懒怠,对我这个主子没一点礼敬之心。竹竿从它的尾巴尖滑到露着红色肉垫的爪子缝,又从耳朵缝滑到两撮又白又长的胡须毛,但都不起什么作用,它不在乎我,依然踡缩在那儿,不鸟我一下,除了局部皮毛随着竹竿触动有一些小小反应,尾巴慵懒到只尾巴尖象条小蛇头一样摇了两下,耳朵尖不耐烦地弹振了两下。它还真是省事。我有点要小生气了,它竟敢这样怠慢我,但气儿还是没能传递到竹竿上,我先已妥协它了,随它继续装睡。唉,要是竹竿是一只老鼠就好了,要么是我家的那只大黑狗突然窜过来,保准它会在一秒钟内弹跳起来,完全是另一种姿态。我私下决定,今晚若有鱼刺,就不赏给它吃了,只准它看。

正当我坐在这微风丽日中,优哉游哉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晓得个么事?”一个女人马上回道“我晓得么事,你说你出来有事,哪知道你是抹牌来的,你不晓得他们几个人吗,还和他们抹!”我听了暗暗笑了,她和他,还真是一对牌友夫妻。他们走过去没一会,又有几个散牌的人经过,一边议论着输赢。一个男人说“跟他抹牌没有味,他女人老是跟在后头紧骂臭骂的,赢了不吱声,输了就推牌发火,纯粹是……”

我又是一阵暗笑,他们都是彼此彼此啊,从牌桌上下来的人都是生活中的好演员。但我心下又有一点发酸,这不就是真实的俗世的生活吗,就象水田里的那一头水牛,一会在萋萋青草间埋头而食,一会在浑浊泥水中打滚玩乐,其实哪有脏净之分呢,人间的苦与乐原本也是这样。人的执念,真是一种顽固的东西。

这时一只小白腰文鸟飞到我眼前的枯枝上,黑漆尖粗的小喙,粉灰颈毛,暗褐背羽,胸部灰白绒毛,叫声轻细急促。旁边的睡猫顿时来了感觉,翻起身子伏在柴堆上,聚焦着瞳孔望着小鸟,尾巴尖紧微搅动。但等不到它有一点出击的机会,小鸟一跳就飞了。猎物没了,猫松懈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离开它睡出的那个凹窝,跳下柴堆,贴着那片青油油的荆荞麦钻到坡下去了。

那下边有一口池塘,还有一口荷塘,我猜它准是到荷塘岸边巡视抓鱼去了。这些日子每次它从外边溜回家,都是半身湿泥,也不大吃家里的喂食,肯定是把鱼吃饱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手糊口的好手艺,不用再熬夜逮老鼠了。我要是也有那么一门好手艺就好了,至少能糊糊口,不用再做个寄食者,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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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长江大学毕业,工学学士。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作品多见于博客,《当代作家》,《当代文学》等各公众号。《泾渭文苑》原创平台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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